展信于案几上,寥寥数笔,姜与乐陈述了清安、付琥二人之间的联系,并提醒徐祈年前往时楼调查一番。
封泥盖印,她唤来春桃,叫其找一小厮送至兴国公府上。
夜色茫茫,徐祈年穿着雪白中衣,外披着厚实狐裘,手里紧握着一堆叛党名单,双眉紧皱,眼里是说不尽的疲乏。
萧寿云已死,大多拷问落于萧煦及其将领身上,这一日里内狱的嘶喊声便没停过,回到房中,才算有了一丝清净。
“公子,姜姑娘来信。”北风左手端着一碗参汤,右手持着一封信笺。
他拧了拧眉心接过信纸,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有劳北风了。”
深夜来信,依照他对她的了解,信中内容定是要事,绝不会是什么绵绵的情丝缠绵之语,纵使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料到一个制香坊掌柜竟和时楼有着牵扯。
“付…”喃喃的琢磨声在他嘴中盘桓, “据说时楼的东家就是姓付…”
“北风!”他按下信纸,急声呼唤, “去和父亲说调集一队银甲军去时楼。”
脱下狐裘,换上甲胄,徐祈年预感困扰他将近一年的狐狸问题在今晚就要解开了。
时楼如往常一般灯火辉煌,只是人声却没那么鼎沸,在无云的黑夜中显得有些寥落,他森冷着脸命几人包围时楼,自己带着其余军士踏入。
大堂内稀稀落落坐着几人,连平日堂中央传出的丝竹管弦之音今日都销声匿迹了,昨夜刚历经动乱,不少酒楼还未敢开业,像时楼这般照常营业的倒是少数。
“这位大人,是来喝酒还是…”一位小厮猫着腰轻声询问,看到他们的脸色,甚至连话都没有讲完。
“我问你。”徐祈年右手按着剑,故意发出一些碰撞之音,好叫小厮畏惧, “你们这栋酒楼,可有暗阁?”
他记得阿乐说过她在时楼险里逃生的细节,暗阁便是其中一处。
小厮神色一顿,艰难地堆着笑,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这就是一处寻常酒楼,哪里会有那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最好没有。”他偏过头去,话说得冷,颇有种不怒自威的胁迫感, “搜!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
堂内聚集着一群小厮,分批阻拦着他们前行的路, “不是,大人,你不能这样啊,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哗啦”一声,长剑出鞘,寒光闪烁,小厮们面面相觑,默默退却一旁,心怀侥幸,暗阁也没有那么好寻吧。
大堂宽阔,徐祈年沿着边缘绕了数圈,几位食客看此情形也不敢多做停留,生怕惹上无妄之灾,他停足立于堂中央,抬头往上看去,整整七层,朱红飞栏,巍峨高耸,一派富丽堂皇之景。
“走,随我去七楼。”
上一世凶手在七楼雅间凭空消失也是他困惑不解的一个点,如今想来,左右可以互通,上下又何尝不可。
推开七楼雅间的实木门扇,里面散发出淡淡霉气,是许久未通风所致,徐祈年略一扫眼,琴韵松木茶桌,画着青山绿水的六折泥金曲屏,紧闭的窗棂,是未曾改变的格局布置。
他眯了眯眼,从门口开始半蹲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板地查看过去,不时用指尖沿着缝隙细细探索,后面的兵士看将军做得专注认真,虽不明所以,也纷纷蹲下跟着照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时他蹲得累了便站起抻抻腰,绕动一下脖子,紧接着又蹲下身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最里面墙角处摸到了异样。
徐祈年不敢大意,一寸一寸地摸过去,靠着墙缝处有类似于环扣插销之物嵌入墙体,他竖起指尖顺着墙缝细细扣磨, “啪嗒”一声,插销拉出,而脚下木板有了明显的松动之意,再一用力,整块木板被其掀起,底下不是六楼雅间是什么。
身后军士纷纷围绕过来, “这,这是什么构造?”
“栽赃嫁祸的构造。”徐祈年冷笑一声,吩咐道, “这里的小厮也一并带回去。”
想从七楼跃至六楼是件容易的事,但被掀开的木板还需严丝合缝地盖回去,便需有人在下面备上云梯,这里的小厮不可能全是置身事外之人。
搜索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里面大大小小的暗阁都被银甲军记录下来,有些小厮看情况不妙想从后门溜走,正撞上站在三扇门前的徐祈年。
从左到右分别是挂着珠帘的木门、雕绘浮彩的折扇门和绘金的单扇门,他淡淡瞥了一眼那小厮,一把手拖拽过来,自从进军营后,自身力气长了不少。
“这三扇门建在此处是何意?”
小厮吞咽了口唾沫,指着最左边的说道: “这是通向一楼的暗门,中间的是去灶房的,这最后一扇是…小的也不知道,一般人不让进去的。”
徐祈年手上突地收力,往绘金的单扇门走去,留小厮跌坐在地上,被两个银甲军架着带了出去。
门一推即开,内里是漆黑漫长的甬道,他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燃作照明之用,一路屏息而走,到一石墙处即是尽头。
掌心覆在墙面上,冰冷刺骨,徐祈年却没有停下摸索的动作,甫一转身,左边石墙凿着大大小小的凹槽,里面放着各色花瓶。
火光顺着墙壁一一照射瓶底,蓦地停留在一霁蓝釉胆瓶上,其余花瓶瓶底都积着浓厚的灰尘,只有这只干净如新,像是不久前还动过。
他将火折子交给一旁兵士,双手紧握瓶身,轻轻一扭,石门便缓缓打开,他们试探着往里踏入,里面是一段幽深蜿蜒的石梯小道,越往里走,越多人皱起了眉。
大家都是刚从血海里出来的,对于血腥味不可谓不敏感。
再往深处走去,视野忽然豁然开朗,一个圆形空旷的山洞呈现在眼前,地上还残留着擦不去的乌黑血渍和散落撕裂的衣袍…
***
天气久违地放晴,明晃晃的太阳高挂正空,照得积雪渐融,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冷意。
经过一日休整,长街上繁华如故,招幌高高竖起,贩夫走卒推着推车沿街叫卖,酒楼茶铺里也挤满了人,人人都在谈论前夜的那场变故以及时楼中来不及处理掉的尸首,据说有百位之多,都快堆作尸山了,而且其中有一些被认出是朝廷命官。
就连窝在大理寺中的姜与乐都免不了被打扰, “金寺副,你问的我真不知道。”
她垂着眼,颇感无奈, “听说那些尸首有一多半是破碎的,连身份都尚未确认,这些消息还是我道听途说来的,我又怎知谷少卿是否遇害。”
谷溪芒从前夜出府后便再未归家,荣禄伯爵府连着来大理寺寻了两日,报了官府,至今无下落。
“这话不是这么讲的。”金寺副在屋中晃个不停,以手捶掌,显得很是焦急, “你与小徐将军关系匪浅,你去打探一下,我大理寺也好早做准备啊。”
“需要做什么准备?若是…真的,朝廷自会处理,你我也够不到那少卿的位置。”
虽然姜与乐认为谷溪芒多半就是遇害者中的一员,但她并不打算和金寺副说道这些,狐狸这般自食恶果,不值得同情,只是付琥为何要下此狠手,是件值得思量的事。
照徐祈年的来信所看,那些如清安一般大的少年也通通死于前夜,付琥卷款潜逃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他的行进方向可不是朝着城外,而是皇宫。
越想越心烦,她支着额头,无意间重重叹了口气,这一叹却是让金寺副心里一颤,可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他偷瞟着眼,眼前人虽与他是平级,但她可是兴国公府的准儿媳,已不是他能随意指摘的人物了。
“叹什么气呢?”
和煦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衣角被风微微吹起,徐祈年身着一件靛青色直襟长袍拂袖而来,经过厮杀的一张脸说不上哪变了,只觉眉眼处多了些微锋芒。
金寺副愣了一下,进而退居一旁,比以往还要恭敬半分, “小徐将军回来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紧接着毫不避讳地把目光投到姜与乐身上,金寺副见状,悄摸地退了出去,还顺带把门给带上了。
姜与乐失笑,起身俏着脸站在他面前, “今天应该很忙吧,怎么还有空来我这?”
两人的眼睛就此对上,他半垂着首,看着她白皙的脸庞,双颊上泛起一抹绯红,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牵上她的衣袖, “我今日才知母亲去你家下定了。”
姜与乐双手交错在一起,脸色难得扭捏起来, “嗯,不过也全是因为我五妹妹当众闹事,郡主娘娘也是为了全我的面子。”
“不要有心理负担。”徐祈年的声音很温柔,说得也轻, “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永远在你背后。”
封闭的空间显得空气有些炙热,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又或是二人的,彼此交错响起,让姜与乐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僵硬地偏过头去,声若蚊蝇, “你来,就是说这个的嘛。”
“不是。”徐祈年清了清嗓,战略性低头, “用完午饭,我们一起去趟内狱,萧煦他,要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