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即使还未到夜晚,街头巷尾也洋溢着浓烈的节日氛围,游行队伍身着各色服饰跳着吉庆的舞蹈,姜府马车就这样穿梭过大街入宫门。
宫中要举行观灯晚宴,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女眷都在受邀之列,何氏看了看家中几个女儿的服饰,虽也体面,但都偏日常了些,进宫面圣,还有诸多夫人姑娘一同,自是要稍稍奢贵一些,才能体现对此晚宴的重视。
于是,何氏砸下一笔重金定了一批上好布料,还为了几个姑娘重新置办了头面,除了与平,姜鸿清已替她告病推却了晚宴,毕竟寺庙那日不少官眷都亲眼见证了此事,若再让她出入如此重要的场合,颇有治家不严的嫌疑。
姜与乐摸了摸身上软烟色衮雪细纱貂刻满襟,又抬手扶了扶头上牡丹团花鎏金点翠珍珠华胜和珊瑚头簪,平日当值束发束惯了,此刻觉得头上似有千斤顶,连摇头都费劲。
再看看同车的与安,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生性跳脱的她觉得此番打扮稍显费劲,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了。
“我都跟爹爹说过了,我不想进宫,叫他一道帮我告个假,谁知道又得了一顿训斥。”
姜与安嘟着小嘴,心中极为不满,初一的筹金茶会她还记得那些贵女是如何置身事外等着看笑话的呢,更何况宫里规矩多,难免要与她们虚与委蛇一番,她最讨厌如此了。
“父亲自然有父亲的考量,我们家三个姑娘,两个都告假,多少是有些不敬了。”
姜与乐并不是为着姜鸿清说话,只是这灯会向来由太后主持,太后近来身子不济,就想着借这个灯会热闹热闹,增添一些喜气,这种时刻,若是姜家一再推拒,倒显得别有用心。
到了二门口,各府马车便不能再进了,何氏携着姜家两位姑娘改乘软轿,这是姜与乐记忆中第二次进宫,上一次还是太后召见的她。
她掀起帘子看着外面朱红的宫墙,内心隐隐不安,与上次相比,宫内负责巡逻的侍卫似乎少了许多,这么一路走来,竟是一队也没遇上。
按理说,今日太后设宴,诸多夫人姑娘前来,守卫应该更加森严才对,怎么比之前还少上一些?
疑虑还未来得及在姜与乐心中滋生成型,姜与安便浅呼起来,原是她从另一侧悄悄探出头去,看到太后设宴的嘉央宫,金碧辉煌,雄伟绚丽,一时间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情。
这场宴名为花灯宴,各家闺秀手上自是人手一盏小花灯,只是还未到揭晓的时刻,花灯上面都蒙了一块红绸布。
嘉央宫中,太后还未来,各家官眷都落座于自己的位置上,只与身边人耳语一二,并不似在外面如此放松。
内侍引着她们落座于中间的位置,姜与乐交叠双手放在膝上,慢慢环望着四周,不消多时,暮色四合,太后缓缓从夕阳流光中踏入殿门,众人皆垂首起身迎立,待太后落座于上首,允她们落座后,大家才松下一口气。
照例,太后讲了几句恭贺新岁,勉励群臣的话语,姜与乐却无心于此,刚刚她低头时清楚看到太后前行时,脚上的蓝田玉蜀锦莲花绣鞋沿上有些新鲜的茶渍,不像是滴落上去的,倒像是茶盏砸摔于地上溅落上去的,太后来之前想是动过气。
因此,在用饭时姜与乐都觉得面前的山珍海味无滋无味,她的心思都在今日宫内的不寻常处,譬如宫内减少的巡逻侍卫,来赴宴前还动过气的太后和消失的老内侍王公公。
王公公此人姜与乐先前见过三两次,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每次宣旨传话都是王公公来的,可今日太后身边全然无王公公的影子,身边站着的也是先前王公公的心腹——一位小内侍。
姜与乐心中有些焦急,可皇宫不似外面的酒楼茶会,说溜就能溜的,如此一来,她只能选择走一步看一步了…
***
夜幕降临,本该有一轮明月高挂的天空却是乌云密布,透不出一丝光亮,夜底下,密密麻麻的火光也并非游龙花灯,而是甲士手上的火把,一条长街皆被占据,不明所以还想出行游玩的百姓看到这架势纷纷退缩了回去。
萧寿云身披黑甲,骑着一匹高头凉州马,这是他喂养多时的战马,他身为知枢密院事,暗里布局多年,在侍卫步军司中安插培养了不少人手,如今凭借枢密院调令便可一呼百应。
先前面对月狄族来犯,小皇帝征集人手时,他不过在朝堂上激了一激,徐稷那家伙为了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便主动请缨前往北境,还带上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下父子两可以一同死在沙场上了。
“萧大人,萧公子还未回来。”
萧寿云睥睨了底下说话的甲士一眼, “不过是叫他去接个人,都快两刻钟了还不回来,果真是个废物,不管了,先进宫,等会他自会跟上来的。”
宫门处的守卫早已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此时一抹脖子一见血,宫门便缓缓打开了。
同样热闹的,除了皇宫里,还有时楼猎兔阁,这次打着一年一度兔子争霸的旗号,邀请诸位大人将家中兔子全部带上。
元宵节,家中女眷都进了宫中,徒留他们一人在家中也是无聊,出去喝酒取乐不如在此处观赏一场难得一见的表演。
可等他们进入洞中才发现中间巨大的铁笼不见了,而平常覆着锦缎厚绒软垫的碧石座椅也全然无踪迹,有人率先意识到不对劲,想揪住一个引路的小厮细细询问,可人早已退下去了,抓无可抓。
“这是什么意思啊?小狐大人!”
一人起问,众人喧闹,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弥漫在黑洞之中。
洞壁暗阁内,沿着小梯绕到二层,有一个房间,里面置着高背木椅,透过小小的窗口,可以将底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不过片刻,一场好玩的游戏就要开始了。”
萧煦和付琥并立站于窗口前,神情冷漠,这一刻他们等了数年。
还未待这些身穿白袍、脸戴狐狸面具的高官反应过来此话何意时,面前的铁门缓缓打开,他们很庆幸从里面放出的不是猛兽,而是他们豢养的兔子,只不过那一群精瘦的少年脸上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戴上兔子面具,手上脚下也没有镣铐禁锢。
“今天的游戏规则很简单。”付琥望着底下纷乱的人群,双唇一张一合, “杀掉狐狸,兔子便不再是兔子,可以恢复自由身。”
洞内的狐狸共三十三人,而面前的兔子也正好是三十三人,这只是付琥放出的第一批,他要看这群高官在□□和心理的折磨下慢慢死去。
“小狐,你不知道在座的我们都是谁吗?”大腹便便的三号大人不知对着何处怒吼, “杀了我们,你们也统统得死!”
“就是!这两年来我们给了你们多少银子,杀了我们对你们有何好处!”
“快放我们出去!”
“你们这群臭兔子,看清楚了,我们是你们的主人!你们现在去把说话的狐狸找出来杀掉,回去自然是有大把的赏赐,还愣着干嘛!快去!”
兔子们直直地站着,不进也不退,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有些甚至真的有退怯之意。
萧煦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催促道: “你们想想平日里是怎么受这群主子教养的,身上的伤痕有多少是他们打的,你们在场上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有在乎过你们吗,不过都在赛后付之一笑罢了,你们今日不杀他们,他们只会觉得留着你们是祸患,迟早要除掉的。”
“今天!我给你们这个机会,杀了他们,你们!就能活着走出这个门,从此自由,无人过问!”
萧煦从来没在场上讲过话,所以他的声音大家不熟悉,还有人仰着头在问: “你是谁?是不是你撺掇的小狐大人?”
还未待这位大人抒发完胸中疑问,便被一头扑到了,没有武器的兔子们靠的就是撕咬拖拽,普通的一拳下去,也能打的这群高官厚禄之人七荤八素。
不过狐狸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摆弄,有几位生于武官之家,打起架来很是猛烈,一手拎一位十几岁的少年不成问题。
众人见势,便围聚在几位武官身边,企图抱住大腿。
线香一点一点地燃尽,萧煦和付琥静静地看着下头的比试,如今场上只余下十几位大人了,率先撑不住的都是些瘦弱,平时又极尽奢靡,掏空了身子的文官。
他们脸上的狐狸面具也都散落一地,有些是被人打掉的,有些是嫌碍着视野,自己拿掉的。
但当他们见到彼此的真面目后,似乎没有一点惊讶之情,也是,明明都是一丘之貉,偏要带着面具欲盖弥彰。
萧煦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手,铁门再度开启,又放出了三十三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