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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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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祈年半弯着身子掀起马车帷裳,踩着轿凳徐徐落地,他的官服颜色比姜与乐身上的要深一度,更衬得他皮肤白皙,俊美五官在阳光下分外鲜明,尤其是尾部微微下垂的双眸,安静且沉默,却又像有倾诉不尽的秘密。

“下官见过徐寺正。”侍卫松开紧握的刀柄,双手抱拳,毕恭毕敬。

“这位是姜评事,以后便在大理寺当值。”

徐祈年定在她身旁,高一头的身量堪堪好遮住辰光,她微抬首望去,稀薄日光在他鼻梁处投下一层浅影,浑身惹上一重光晕。

姜与乐偏过头去,小声嘟囔道: “我刚刚都跟他说过了。”

似是听到悄声抱怨,徐祈年淡笑一声, “无碍,我再说一遍。”

断断续续地,门口开始有官员进进出出,今日女子任职大理寺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不少人匆匆经过侧目而视,或轻嘁一声,或索性无视。

姜与乐意识到进了这个门后,便时时刻刻都要活在他人审视的目光下,不由得摆正身骨抖擞一番。

她随徐祈年步入寺内,迎面碰上一人,双手插袖,满脸堆笑,与寺内其余人漠视的作态截然不同。

不过随着对方开口,她便知晓这份热情并不属于她。

“怎好劳烦徐寺正呢,引路这等小事我来办就行。”

徐祈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出于礼节,伸手介绍, “这位是金寺副,这位是姜评事。”

许是得到他的回应,金寺副才把目光聚于她身上, “我知道的,这是新政开设以来寺内第一个女官,不容易的。”

话虽是对着她讲的,但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身旁之人,似是在刺探他的反应。

这些小动作被她尽收眼底,她微微颔首,作了个揖,略加重语调, “有劳金寺副引路了。”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轻锁眉,旋即又松开来,语气淡下不少, “随我来。”

徐祈年望着她跟金寺副穿过大堂往西厢房走去,她的身影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青黑发丝隐在幞头之下,周身如雪下青松般傲然。

“女子真的不一定非要绮罗粉黛,抹粉施脂。”

朝堂政党对于新政设置女官一事已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他的父亲兴国公一辈子驰骋马上,祖上又是跟着太祖打天下,对于文人可谓不屑,太后明里暗里参政,父亲向来不满,对于女官一事则更是嗤之以鼻。

不过,他心中所想与父亲不同,自己不尚武事,儿时诗书礼乐、经史子集都是由母亲安平郡主教导,他见识过母亲的才华,但纵使母亲贵为郡主,一生也只能困囿于宅院之中相夫教子。

他常常替母亲惋惜,母亲反倒安慰他说: “这是身为女子的命,你是男子,以后会见识更广阔的天地,会有更大的作为。以后,换你讲给母亲听。”

西厢房共有五间,金寺副引她沿着廊庑行至尽头一间,竹影斑驳,僻静深幽,一推门,满屋腐朽纸卷味扑鼻而来,屋里陈暗,只有简单的一张案几,一把圈椅,其余各处皆堆叠上厚厚的书卷。

姜与乐甚至怀疑这里以前是当库房使用,只临时添了套桌椅罢了。

粗重臃肿的胳臂挥斥着屋内灰尘,金寺副的厚唇吐纳道: “你以后就在这当值,这里堆放的是大理寺历年案件卷宗,你把近五年的都整理誊抄一份出来。”

大理寺评事分管职责应是判案,她明知这是因女子身份而故意针对,却也不羞不恼。

这三日来,她再怎么紧赶慢赶,也只学了些皮毛,自是不敢妄自判案,造下冤假错案,可就罪孽深重了。

靠墙木橱上满是积灰,很是呛人,她半掩口鼻拿起一卷卷轴,窸窸窣窣滑落下一摊青灰。

姜与乐初步判断,这里堆放的不是陈年案卷,便是无法定夺的悬案,平时无人看管,才变成这般。

她只点头应下,再转身看去,金寺副早早退至门外,半昂的头似乎在质问:你怕了嘛?

“多谢金寺副引路,我会好好整理卷宗的。”她面带微笑,语调轻松,是再满意不过的表情,顿了顿,继续说道, “金寺副,我今天需告假半日,家中有宴要赴,可午时先行离开嘛?”

姜与乐稍稍有些担心,第一日就告假总是她不占理,并且还是因赴约之事。只是,爹爹甚为看重这赏春宴,若她拂了他的意,怕是院里人在府中的日子更为难捱。

“姜评事这是哪里的话,既是家事,女子将其放在首位,是应当的,你自当去就是了。”

这话难免有些揶揄,可她也犯不着置气,拿起一卷案宗放至案几上,又朝对方微微颔首,意味分明:我要忙了,你可快走吧。

金寺副也不自讨没趣,挺着水袋肚悠悠然踏步离去。

——

“是嘛。”徐祈年所在厢房为东厢房第一间,坐北朝南,清光一脉,透过窗棂可清晰观赏院内栽种的一株海棠花,满眼红粉, “她说她要去赏春宴?”

“我亲耳听到的。”南风又换上寻常女使的服饰,一手还拿着个炊饼,二姑娘起太早了,她都没来得及用饭,不像北风,还可以呼哧呼哧地在小厨房喝碗热粥。

“金寺副可有为难她?”他给南北风分配的任务不同,南风藏踪之术更甚一筹,负责姜与乐外出之事;北风心细,善与人打交道,更适合负责姜府内的一应事务。

大理寺内往来人员大抵是文官,根本察觉不到南风的存在,即使有侍卫在门口候着,南风也跟入无人之境一般。

“那个房间很破,算为难吗?”她捏着下巴,一张清澈的脸上沉默半晌后,焕发亮光,压低声音问道, “可需要我去教训一番,为二姑娘出出气。”

毕竟这可是未来的女主人啊。

徐祈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南风鲁莽、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姿态,他垂下眼眸,吹开茶盏上浮的茶沫子,抿上一口。

“你回兴国公府一趟,让阿布带套常服过来。”他如雕塑般端坐于桌前,一丝不苟,苍白修长的手指摩挲在纸卷上,手背筋络处微微凸起,语气淡然, “我也要,告假。”

赏春宴之事,母亲与他提过,赏春是假,赏人才是真,他对此间事务提不起丝毫兴趣,宴席之上,虽多是勋贵人家,可同样人员复杂。

众目睽睽之下,最利于栽赃陷害,有些事,他不想发生第二次。

姜与乐就着小炭炉,用铫子烧了壶热水,这里虽无茶叶,但一壶热水足以伴她一个上午。

卷宗她整理得很快,当上手的那一刹那,知识便源源不断地涌冒出来,有些东西镌刻在记忆深处,不打扰也不会消失。

日头渐渐升起,阳光穿过格子窗,打在历史的卷轴上,一圈又一圈,浮尘轻舞,是时间的呼吸,是历史的哀叹。

双臂抻起,细滑的布料随之下落,露出一截纤手玉臂,姜与乐长吁一口气,叹道: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使。”

整个上午,隔扇门都开着,她偏头一瞧,外面艳阳高照,圆日恰巧悬在正中,她待的地方偏僻,不怎有人走动,倒也落得个清净。

将案几上笔墨纸砚收拾完毕,她便加快步履出了寺,春桃就立在马车旁,绞着帕子,净白的脸晒得通红,言语急促。

“姑娘,你怎么才出来啊,这宴席都开始了,大娘子带着几个哥儿姐儿的先去了。”

“我这不是一做事就忘了时辰嘛。”

春桃挽起布帘,陪同姑娘一道上了马车, “咱就直往承远侯府去了,衣裳春桃都给您备好了。”

一件藕色丝织外裳,外搭霜白披帛,她解下幞头,三千青丝简单绾起,配以玉珠钗,更添一分灵气。

她们到时,侯府门口清清静静,里头隐隐透出些喧闹声出来,递了帖子,由侯府女使带到一旁互通的园子中,踏着曲径,视野豁然开朗。

亭台楼榭,柳树荫绵,丛丛簇簇春花,蓬勃而娇艳,而宴席是当下最时兴的流水宴,仿佛置身于花鸟虫鱼、山涧水壑处。

虽然姜鸿清位于九卿之列,可在座宾客也多是权贵之家的家眷,不少都与官家、太后沾亲带故,所以何氏一行人只能落座于偏中后方的位置了。

“二姐姐,快来快来,我给你留了位置。”

“大娘子、四姑娘、五姑娘。”春桃一一福过身。

姜与乐并未见过她这两个妹妹,但看态度,这位颇热情的四妹妹应是何氏所出,旁边的五妹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联想到那日三弟的所作所为,也就不足为怪了。

“母亲,大理寺事务繁忙,所以才迟了些。”

“忙些好,他们没为难你吧?”何氏虽不涉政,但从老爷口中多多少少也了解些。

“没有。”她拾起筷箸,说得很坚定, “母亲莫担心。”

还能活着,便不算为难。

侯府的食单皆是佳肴美馔,比起小厨房的可美味多了,蜜酒鲥鱼、酱蒸芙蓉肉、梨炒鸡、清丝燕窝……

姜与乐早膳用得早,午间来得又晚,她们都已用过一轮,何氏也已离席找手帕交相说去了,只有她,将将拿起筷子,恨不得把眼前的每一盘都一扫而空。

她吃得投入,完全没留意某些闺秀异样的眼光,春桃隔着帕子轻轻拽动她的衣袖,悄声提醒道: “姑娘,咱慢点吃,不着急,可别噎着了。”

席位末尾的几位小娘子聚作一团,嗤笑不已。

“我爹说了,入朝当官的女子都是不守女德的。”

“我娘也这么说,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与外男为伍,想想就害臊呢。”

作者有话要说:铫(diao)子:一种带柄有嘴的小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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