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庭院中的玉兰树枝干依旧挺拔,叶子却日渐枯黄干瘪,姜与乐背靠树干静静坐在下方,脑海中回想的都是姜明川所说的一切。
姜明川不仅在越县帮助汪洁芳把案子递到了大理寺,还在尚京城内为她安排了住处,一切行为可谓隐蔽。
大理寺虽正式受理了她的案件却未传出什么风声去,哪怕徐祈年去拜访舒副使领,都是以兴国公府的名义去的,而汪洁芳除了来大理寺外也不会在城内乱走。
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呢?
在发现汪洁芳失踪的第一刻,姜明川就让客栈掌柜去衙门报案,同时自己私下里派出人手进行地毯式搜索。
姜与乐本想明日去一趟大理寺找寺丞说明情况,加派人手搜寻,却被姜明川制止了。
“每日递往大理寺的案件非常之多,汪洁芳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目前来看,这个卷宗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所以她也一直无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徐祈年是昨日离开京城的,去做什么恐怕除了大理寺的相关人员也无人知晓,然后汪洁芳就消失了。”
这是姜明川的原话,他的意思很明了,汪洁芳的消失怕是与大理寺有关,或者说,有内部人员在向外通风报信。
姜与乐下意识想反驳,话张在嘴边又说不出口,她有什么资格为大理寺的其他人打包票呢,况且,京城内知道此案内部消息的除了姜明川恐怕也只有大理寺的官员了。
坐得腿麻了,她一手撑着树干,一边缓缓起身,心里渐渐升起不详的预感,有人在阻挠他们办案,那徐祈年在昉州会不会有危险。
“姑娘,有心事?”
北风倏地从树上跳下,干净利落,落地无声。
徐祈年去昉州前特意把北风留下,照他所说,清安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有一个人,遇到危险时难免顾此失彼,北风办事心细,留下来打个配合也好。
姜与乐掸了掸身上沾惹的灰尘,声音中带着担忧, “你家公子这次带的人手充足吗?昉州刚从灾情中恢复过来,各县县令又是新官上任,我怕出什么乱子。”
姑娘如此担心公子,北风心中竟有一丝高兴, “姑娘放心,阿布和南风都去了,公子还带了家中护院数十名,老爷府上的护卫都是在营里练过的,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可以一当十。”
“也是。”她长舒一口气, “萧煦也去了,两个小公爷,一般人哪敢惹啊。”
汪洁芳的下落有衙门和哥哥在搜寻,徐祈年远在昉州,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备备课,准备明日上课要用的器具。
姜与乐按了按太阳穴,暗叹一口气,太后这安排来得可真凑巧,之前无事忙时怎么不叫我去授课,现在事情都凑一起了。
越县客栈,徐祈年在房内默默整理这两日所见所闻,萧煦则在看台处观戏。
客栈是萧煦找的,找的是县里规格最高的,客堂内每晚还有活动表演,像昨夜是说书,今晚找了个戏班子搭台唱戏。
萧煦包了看台叫他去,他称舟车劳顿路途劳累给婉拒了,萧煦还不死心,感觉自己一个人看戏太没意思,就把他身边的护卫都叫走了,阿布和南风没去,正聚在他房间一角玩骰子呢。
徐祈年自己虽不想看,但不会阻止身边的人适当娱乐。
越县的情况跟汪洁芳说得差不多,新上任的史县令对此案不太上心,甚至有些唯恐避之不及,所得的信息也都从汪洁芳处听说过了。
至于汪洁芳口中的铁匠,他今天只是远远地观望了一下,准备明日换个身份再去套近乎。
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姜与乐面庞上,晒得她都有些睁不开眼,昨天答应与安下学后陪她去一品制香坊购香,没想到与安连一个下午都等不及了,趁着午间就把她拉了出来。
“姐,我跟你说,这香真的很难买的,要是等到傍晚,我们就只能闻个味了。”
姜与乐从疲惫中强撑起身子,挤入一品制香坊的门槛中,与安说的没错,大堂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充斥着各式脂粉味,各家闺秀手中持着一块竹牌,上面标着数字,应是在排队。
虽然堂内设有座位,茶水及瓜果,却没多少人真的坐下歇息,都是三三两两聚作一团,在试各类香料。
姜与安一进来就兴奋得没了影,留下姜与乐一个人在堂内打转,堂内陈列着各式香料,无论是用来制成熏香的沉香、檀香等,还是用于祭祀、礼佛的棒香和线香,应有尽有。
不过,她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与安口中的西域蔷薇露和奇蓝香。
“三十七号贵客,请随我来。”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一位身着梅花织锦软绸比甲的香女,年岁瞧着不过十七八,一言一行却很稳当妥帖,她手持着一款青花小香炉引着两位客人沿楼梯走上二楼。
“姐。”姜与安不知从哪里蹦跶出来,苦丧着张脸,亮出竹牌。
姜与乐接过竹牌,上面是用金粉刻画的五十,细细嗅来,居然还有淡淡的白檀香,这对她来讲,可不是什么吉利的气味。
姜与安才没注意到这些,怏怏地拉着她出了门, “中午肯定是等不到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迟到了嬷嬷又要罚了。”
看来平时没少受嬷嬷责罚,这种时候还能想着读书,不错。
姜与乐一挑眉角,黝黑的眸子露出几分笑意,宠溺地摸着与安的头, “没事,我们下学后再来,虽然什么招牌香肯定是买不到了,但这家店这么受欢迎,估计一些基础的香料做的也不错,姐姐说了给你买就一定做到。”
对于香料,她其实没有什么非买不可的兴趣,只不过经常在女学听到制香坊的掌柜怎么风流倜傥、飘逸俊秀,而这样一位掌柜居然向自己的五妹妹姜与平示好,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也向几位家中权势极盛的女学弟子打听过,她们都未曾买到一品制香坊的招牌香,更别提送给她们了。若是初来乍到的掌柜想通过香料结交权势,又怎么会只挑上姜府,而且是家中唯一的庶女姜与平,这不符合常理。
除非,他们有情。
阿布、南风看着换上破布麻衣,脸上抹着煤灰,身上肤色是泥土色的徐祈年,不由得笑出声来。
“公子,要不还是我去吧,不就是套话嘛,我很行的。”南风拍着胸脯保证。
“又是母亲找儿子的话,铁匠会起疑心,肯定不会多说。”
“公子,那我呢?”
徐祈年瞅了眼阿布壮实的肌肉,悠悠然叹道: “你过去,一时间都分不清谁是铁匠了。”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咬牙道: “还是我去吧,我…瘦。”
临走前,他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阿布的肌肉,虽然曾经的自己也没有如此大的块头,但也称得上壮实,哪像现在,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实在是道阻且长。
打铁铺里,火星四溅,黝黑彪壮的铁匠胸前系着的皮制围兜遮住了铁匠的肩膀、胸部,从腹部一直延伸到膝盖左右,他右手握小锤,左手握铁钳,目不转睛,一下一下猛力地锻打着大铁墩上的铁料。
徐祈年弓着腰,散着头发,跛着脚,一步一步地移到打铁铺旁,他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 “这位大哥,可否讨碗水喝?”
铁匠抬了一下眼,对一旁正在拉风箱的小学徒使了个眼色,立时小学徒就跑进屋里端了碗水出来。
徐祈年接过黑瓷碗,连连道谢,咕噜咕噜几口下肚水就没了,铁匠也不吝啬这几口水,夺过碗叫小学徒多倒几碗出来。
徐祈年看似局促地干站着,实则偷瞄着眼打量着铁匠和铺子。
打铁铺开在街边,是最寻常的样式,并不起眼,屋子中间是个大火炉,旁边架着一风箱,各种铁料的锻打都在大铁墩上。
“打哪儿来的?”铁匠一直都自顾自的,都没怎么抬眼看他,突如其来的发问让他一下有些收不回思绪。
徐祈年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咳了两下回道: “从邱田县来的。”
铁匠停下手上活,把水递给他,上下看了他两眼, “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家里还剩几口人?”
像他这样从邻县跑来的人铁匠见多了,都是闹灾时跑出来的,不过自新县令上任后渐渐地就少了。
徐祈年心里一动,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都没了,就剩下我和一个弟弟,弟弟还不见了,有人说在越县见过,我就来了。”
铁匠不以为意,将铁料翻了个面用铁锤继续锻打, “小孩嘛,爱跑,多找找就行了。”
徐祈年咳得更厉害了,想起汪洁芳的说辞,改了改,打了个腹稿,缓缓讲来,大意就是怕弟弟被人拐走了,听说现在人贩子多,世道又乱,很多小孩都被拐走行骗去了。
铁匠额角一紧,不置一词,若无其事地继续打着铁。
徐祈年不死心,继续讲道: “大哥,你知不知道县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拐小孩的案子啊,我想找些人问问。”
铁匠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冲了些, “没有没有!就算真的有,这背后的人你也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香的分类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