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盏中漂浮起的一线热气在日光中逐渐升起、弥散,清幽的茶香萦绕于二人的鼻尖,抚慰着他们的心绪。
姜与乐沉吟片刻,忽然想起重生的前提可是…死亡,顿时连喝茶的心情都没了,一脸丧气地看向徐祈年, “所以一直都没有抓到凶手,你成了替罪羊,获刑了?”
徐祈年看她表情变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从一脸愤怒变成满心伤忧,无非是想到自己的死亡。
他故作淡然,轻抿一口茶水,悠悠说道: “我没有活到那时候就病死了,前后不过三个月。”
“啊?”姜与乐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反应过来后止不住地长吁短叹,把果干往徐祈年面前一推, “多吃点吧,别挑食了。”
她以前看徐祈年,怎么看怎么清秀俊美,但此刻瞧,怎么瞧怎么清瘦羸弱,连带着眼里的目光都肉眼可见的忧伤起来。
徐祈年被她盯得有些讪讪,埋下头去不停喝茶水,他也认为这副身子骨太过弱不禁风,在找到凶手前居然自己先病死了。
不过起初他觉着这是一条借来的命,能活多久全算他的福分,所以一切由着这具身体的本能来,不爱喝药,挑食,久坐不动,更别提运动了。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突然想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毕竟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嘛。
“所以,你也是上巳节那天醒来的?”姜与乐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自己来的第一天,故事走向就改变了,因为重生的不止她一人。
“嗯。我醒来时还在大理寺,手里握着刚拆开的信,这次我没有选择一个人去,而是带了阿布。”想起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徐祈年面色稍霁, “怪不得在时楼你看见我就如此戒备,还带了那么多家丁护卫。”
姜与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瞒你说,不止在时楼,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你当凶手看待的,不过共事的久了,这份怀疑就越来越淡了。”
“为难你了。”徐祈年手指搭在茶盖上不断摩挲,神情纠结,过了会儿才缓缓道来, “还有一事有必要告知姑娘。”
月余来,他能感受到姜与乐对他的逐渐信任,但这里面多多少少掺杂着姜与乐和原主的过往情谊,可他终究不是徐祈年,他的脾性其实跟徐祈年截然不同,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更好地融入这个陌生环境,他的一举一动都尽量贴合记忆中的原主,不苟言笑、克己复礼。
“这事比重生更为让人惊叹。”他的一字一句讲得很慢,很慎重,似乎是在提醒对方做足心理准备。
姜与乐被他钓足了胃口,同时心中有一种隐隐的期待,比重生更离谱的不就是…
“我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换句话说,我其实不是徐祈年。我在另一个世界中有自己的名字、生活,所以,姑娘可以不必把我当作徐公子看待,我想与姑娘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林州新。”
徐祈年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些,胸口还微微有些起伏,一双眼落在案桌上不敢抬起,他在等姜与乐开口,或者说是,质问。
大理寺给姜与乐安排的厢房位于最里侧,旁边只有几丛苍郁葱茏的竹林,安静、沉寂, “啪嗒——”一声,一片林檎干掉落在姜与乐脚边,激起缕缕尘埃。
姜与乐面色泛红,双臂撑着案桌站起,眼角藏着泪光,不可置信地抖颤着嘴唇, “林…州新…”
时间和空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随着她的张口呼唤,林州新心中一悸,慢慢仰起头来,姜与乐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周身萦绕着光晕,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上一滴晶莹泪滑落下来。
他感到脑中一片空白,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她眼尾的泪痣飘去,耳边似乎传来一个久远的声音。
“泪痣是前世死在爱人怀中,爱人伤心的泪水滴落在脸上所形成的印记,以作为三生三世后重逢所用,是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
不是前世,根本不是前世,我不是徐祈年,她也不是姜与乐,想透这些,林州新顿时觉得喉咙哽咽,一直以来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的孤寂与思念在此刻失控,嘴角哆嗦着,双手顺着光向前伸去, “青青…姐。”
姜与乐没有意识到泪水正在白净的脸庞上肆意蔓延,她轻嗯一声,林州新的身影渐渐在迷蒙的视线中模糊,但她感到身上突然多了股力量与温暖,如初生的骄阳一般,能融化这世上的任何冷意。
林州新的一颗心在胸腔内跳得热烈,他伏在季青青的肩头,言辞因激动而断断续续, “青青姐…我…我很想你。”
不知相拥了多久,抽泣声渐渐转为重逢的喜悦轻笑声,季青青握住林州新的手臂慢慢放下,一张小脸蓦地板起, “你不应该在这的。”
她是出了车祸才机缘巧合地来到这里,那林州新呢,他才刚刚大学毕业,怎么会跟她一同出现在这里?
林州新徐徐缩回身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嘴上嗫嚅着, “我…青青姐,你的车祸不是意外。”
“嗯?”
季青青没想到自己的死还能有反转,她只记得那是一个雨夜,她刚拿到山市黑砖窑的证据便开着车赶去赴林州新的约,只差一个路口,车后突然有一辆大卡车加速撞击,一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跪在姜府祠堂中被姜鸿清打手板了。
“撞你的人是黑砖窑厂的同伙。”
季青青捶胸顿足,一副恍然大悟追悔莫及的模样, “我就说我没有那么点背的,原来是被人盯上了,早知道小心点了。”
林州新乖巧地立在一边,等着她懊悔结束,季青青没有为自己的不小心惋惜太久,又转回到刚才的问题上,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别跟我说什么七星连珠,你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穿过来了,我要听实话。”
林州新瞳孔微微张缩,知道是瞒不过的,深吸一口气,眉间俱是情意, “我替你报了仇。”
短短几个字概括了他蹲点埋伏、日思夜想的三个月, “其实也不算我报的,最后是警察把窝点端掉的。”
刚刚抹去的眼泪重新翻涌上来,季青青转过头不去看他,她了解林州新,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但因为童年的经历,最是容不得别人伤害他所爱的人,更何况她失去了一条命,他说的报仇必然是见了血的,不然林州新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林州新知道他又惹她落泪了,抬起手轻轻在她背上拍抚,用极尽轻松的口气说着, “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嘛。”
他不知道自己的安慰有没有效果,只是听到季青青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 “你不应该在这的,不应该的。”
门外脚步声乍响,还有隐隐的翻卷声,二人互视一眼,收敛情绪,彼此拉开一段距离。
嘎吱一声,门扇推开,大腹便便的金寺副边走边低头看卷宗, “小姜啊,这个案子你看看,我觉得不太对劲啊…”
姜与乐的眼眶隐隐泛红,声音中还带着不明显的泪意, “你放这吧,我等会看。”
金寺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经意的一抬眼,立马放下了手上卷宗,拱手作揖, “哎呦,下官参见徐寺正。”
徐祈年挺了挺身子,一张脸内敛沉稳, “嗯,我正在和姜寺副讨论案子,有什么事就尽快讲吧。”
金寺副偷眼打量着二人的站位,他们站在案桌的同一侧,却又相隔甚远,占据了两个桌角的位置,这种距离怎么商讨案子?
再看站姿,徐寺正平日里站坐虽端正,但此刻却有些端正得近乎僵硬了,而姜寺副则一直侧着头,似乎不愿他人看见。
金寺副心中明了,立马点头哈腰道: “下官不知徐寺正和姜寺副正在讨论要紧事,多有叨扰,下官手上的事不急,一切等徐寺正忙完再做讨论。”
说罢就要退出门去。
“等一下!”
徐祈年瞥了一眼姜与乐,绕过案桌径直走向金寺副面前,想起他被刑部带走时,金寺副可是让姜与乐晒了整整一屋子的卷宗,一时促狭心起,悠悠说道: “今日阳光很好,你说是不是?”
金寺副不知他来的是哪一出,瞄了一眼窗外,点头附和, “极好极好。”
徐祈年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那就有劳金寺副把这书架上的卷宗都拿出去晒晒吧,长虫了可就不好了,我和姜寺副有事要出去一趟,只能有劳金寺副了。”
金寺副看了一眼书架上堆叠的经年累月的卷宗,深深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在他们走后,肥胖的身躯几乎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