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时赶得急,吃得又快,即使用完午膳也还剩下许多时间,足够他们骑着马慢悠悠地逛荡回去。
城南这一片姜与乐极少来,因此处多是米油粮面等店,平时府里物资采买都有相应的管事妈妈,她不得不承认这次穿越可谓是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萎靡”生活。
午饭过后的大街格外安静,国人的生活习惯素来如此,吃完饭后午睡片刻才能有精力应付下午的琐碎生活,有些家中开铺子的索性关上店门小憩一会儿,确保无人打扰,舒适惬意。
二人脚下的红鬃马似也是吃饱了,一步步踢踏踢踏,油亮的鬃毛随风丝丝飘扬,高高挂起的太阳照得他们后背微微发汗,却没有任何不适,如此时辰,最适合片刻闲聊。
“徐寺正,你对靖国公府有多少了解,从前我只当萧煦是个闲散小公爷,但昨天第一次见到他府里人,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格格不入的感觉。”
姜与乐牵着缰绳,嘴角挂起一丝嘲弄, “这样说很可笑吧,萧煦是靖国公的独子,我竟然说他和靖国公府格格不入。”
徐祈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盯着前方沉吟片刻,他对这具身体的记忆其实只有上巳节后的三个月,其余人物事情经历全都依靠于原主有一个记录的好习惯,事无巨细还附带自己的评论感受,所以这么多日以来,他才能扮演一个完美的徐祈年,虽然偶尔会出纰漏,但也无伤大雅。
而他所知道的萧煦除了自己亲身接触的感受外,其余都是来自“日记本”,他微微眯起眼睛回忆道: “萧煦父亲萧寿云现任知枢密院事,为人谨慎要强,把权利看得很重,年轻时娶了好几房,加上美妾无数,却一无所出,一时间流言四起。后来突然有一日萧寿云从外带回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对外宣称这是他流落在外的儿子——萧煦。”
“那时萧寿云的妹妹已稳坐皇后之位,他说萧煦是他儿子,无人敢提出异议,由此萧煦进了国公府。久而久之,旁人只当他是萧寿云的老来子,加上他素来乖张跳脱的性格,看着在府中颇为受宠,也就无人怀疑了。这些我也是听我父亲讲的,我与靖国公并未见过几次,只在少时偶尔见到几面,印象中他总是板着脸,萧煦能活得这般快乐,着实不像他父亲。”
姜与乐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生性活泼的萧煦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她似是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揣摩着用词: “萧煦记得自己…就是…是真的吗?”
话一出口,自己都听不明白说了些什么,她摆摆手, “算了,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
徐祈年依旧目不斜视,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萧煦从未跟我提及过这些,靖国公府里的仆役你也见到过,嘴是极严的,当年真相到底如何说到底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靖国公不能没有一个继承人。”
“我和萧煦是在一场宴席上相识的,那时皇后只是后宫里的皇后,我爹和靖国公还不存在分歧,互相还能乐呵地说道几句。我不喜欢这种氛围,就跑到了一旁的小园子里静静坐着,然后就碰到了萧煦,他在树上朝我扔了一颗果子…”
徐祈年慢慢讲述着日记中的字字句句,仿佛亲身亲历过一般,姜与乐听得入神,少年人的情谊讲来朴实且单纯,没有掺杂权利名禄,只有这颗果子好吃和今天不想读书。
等回到大理寺,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姜与乐隐隐觉得有些不得劲,却又说不上来,没等她细细回味故事全貌,大理寺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金寺副满脸堆笑地赶来,半是讨好地问道: “姜评事怎么才回来呀,宫里头来人了,就等着你了。”
她疑惑地指着自己,袖口却已被金寺副拽着往前了,她无助地转头看向落在身后的徐祈年,只见他微闭着眼轻轻点头,脚下步伐稳稳跟着。
“哎呀,来的还是太后身边的王公公,姜评事可紧着点吧。”
听到是太后派人过来,姜与乐开始不安起来,怕不是来治自己今早出言不逊的罪吧,她看着金寺副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若自己真有什么事,这家伙绝对是第一个跑的,哪还会过来传话。
大堂内远远传来说笑声,等她踏入才发现除大理寺卿和谷少卿不在外,平常常打照面的几位官员都在此处,而坐在上首的便是金寺副口中的王公公,也是姜与乐见过两次的老内侍,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内侍,对他很是恭敬。
“王公公,姜评事到了。”
老内侍闻言抬首,松开捏着石青色宫窑瓷盏的双指,笑道: “姜评事可算回来了,咱家等一等没关系,就怕太后娘娘等得心焦了。”
这一句话看似责怪,实则点明了太后对她的关切,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姜与乐也不例外,她先恭敬地行了个礼, “下官午时贪吃了些,劳累公公在此处等我了。”
王公公面带笑意地摆摆手,由身旁的年轻内侍搀扶着起身, “咱家的身子骨还撑得住,等一等姜评事也是无妨的,就是这旨拿在手里,生怕化了。”
堂内配合地响起笑声,连姜与乐都不由得尬笑两声,只见王公公敛起笑容,肃了肃嗓子,缓缓拉开懿旨,众人即刻下跪低头,顶上一字一句都是太后对她的嘉赏,其中最实在的赏赐便是官品升一级,从正七品的大理寺评事升为从六品的大理寺寺副,同时赏黄金百两。
这奖赏对她一个新任小官来说已足够重了,况且她自认为裴恒一案并不值得太后如此赏赐她。与其说这是对她破获案件的奖励,姜与乐更愿意将现在的情形看作一个政治信号,无论是宣旨的人还是旨意本身都没有经过官家的手,那么从此刻起,别人会默认她为太后阵营的人。
毕竟,这是一个流行站队的时代。
待送走王公公二人后,姜与乐又和余下的几位大人虚与委蛇了一番,尤其是喋喋不休的金寺副,她几乎全程未讲一句话,只需要保持点头微笑即可。
徐祈年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等众人都散了才凑上前去,语气里怀着十足的关怀和体贴, “累坏了吧?喝口茶吧。”
这盏清茶他已备了片刻,不滚不烫,此时入口最好。
姜与乐接过茶盏狂饮了两口,长舒一口气,耷拉着眉毛,悄声说道: “我被太后盯上了。”
徐祈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朝局瞬息万变,没人能摸得准上位者的心思,即使是混迹官场多年的权臣都不敢断言之,何况是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雏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万事有利便有弊,你想想,被太后注意就没什么好处嘛?”
姜与乐紧握着懿旨,聚精会神地分析道: “好处?好处自然也是不少的,你看,又升官又有银子,还有…”
她越说越低沉,眸子中闪着一丝忧愁, “少了一些危险,同时也多了一些。”
*
夜幕降临,天空中铺着层层叠叠的厚云,将繁星和明月遮盖得严严实实,空旷漆黑的时楼后巷正偷偷摸摸地运送着一个大大的铁笼子,而与此同时,侧门白影憧憧,鸦雀无声。
猎兔阁内早有一人在此等待,手持火折子点燃黑漆铁架上的根根灯烛,只是手臂一伸展,背后的伤口就隐隐作痛。
每疼痛一次,黄白交加的狐狸面具下的笑容便放肆一分,他似乎很享受这份痛感。
“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他轻轻吹灭手中的火折子,望着明暗交错的半洞,冷言道: “让他们进来吧。”
“哎呦,狐大人,可是好久不见你来这了。”身穿白袍,手持黄杨木骨扇的男人从铁门后走出,缓缓步至他身旁, “你要再不来,我都快以为我才是这猎兔阁的主人了。”
狐大人细细摩挲着擂台外的铁栏,目色幽冷,声调没有一丝起伏, “他们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小狐。”
小狐哗地一下展开骨扇,呼哧呼哧地扇着风, “论起年岁来,我还比你长一岁,别总小狐小狐的叫。”
“今日我送了两只兔子进来,若有人问起,到时就说是你的。”话一说完,狐大人就闪进了洞壁暗阁内,沿着小梯绕到二层,这里仅有一个房间,里面置着高背木椅,漆黑一团,不过有个小小的窗口,观望底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陆陆续续的白袍者进入洞内,虽然他们都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但他一眼望去就能分辨出各人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嗜血沉沦者,他们有的位高权重,有的自诩清流世家,有的则是京城内人人艳羡的对象,当他们齐聚此刻时,是为了观摩一场盛大而腥臭的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