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宁第二日起的晚了些。www.kanshushen.com
因了昨日换了新被褥, 床板虽不再磕着骨头, 厚厚的被褥铺于身下,却有些不透气。
身上燥热,夜晚睡得不踏实, 醒来好几次。
于是第二天早上, 她难得多睡了会儿。
柳长宁穿好衣衫,推开柴房木门, 屋外灰扑扑一片,天空中是暴雨欲来的昏沉。
隔壁便宜夫郎的房间不见动静,如往常一般早早的出去了。
他素来神神秘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柳长宁倒也不觉奇怪, 洗漱完毕, 眼看着天空乌压压一片,暴雨将至, 便息了去山里的心思。
空气中湿气大, 随意活动两下, 身上便是一层热汗。
柳长宁神色厌厌, 搬出一把摇椅,置于老槐树下,整个人懒洋洋得躺了上去。
手边放着昨日在书铺内买的两本书籍,并一碟桂花糕。
她有吃早膳的习惯,如今便宜夫郎不在家,退而求其次,拿出昨日买来的桂花糕, 和着热水,一边吃,一边手持书册,翻阅这个时代的人文地理。
金凤王朝政治经济发展水平类似于Z国宋朝。
如今朝堂更迭,将将经历三代女皇。
上一代女皇永泰帝因了后宫只有一位皇夫与侍君,子嗣不丰,育有二子一女。
长帝卿与当今女皇乃上一任皇夫所生,二皇子生父不详。
据说当年永泰女皇南下江淮,于十里桃花庵遇见一男子。两人一见钟情,暗通款曲,后生下一哥儿,便是二皇子。
女皇将这在江南生下的哥儿抱回金陵城,寄于皇侍君名下,千娇万宠。
明间有句俗话,为母为父者爱幺儿。许是如此,永泰帝对嫡长子严厉却对这抱回来的幺儿宠爱非常。即使老来得女,她却也将一世恩宠给了二子。
永泰十五年,孝贤女皇意外驾崩。幼女年岁尚小,特命长帝卿垂怜听政。
说来这长帝卿也是一治世奇才,他把持朝政两年。整饬纲纪、抚定内外,勤政为民,虽手段强硬,为人严苛。却将整个金凤王朝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是好景不长,长帝卿于三年前意外落马,性情大变,府内圈养面首无数,沉迷女色不可自拔。
朝堂无人把持朝政,女皇年幼,难以威慑群臣。金陵城一时内人心惶惶,朝堂内结党营私,暗涌不断。
好在三朝元老贾太傅之孙,入主后宫。
老太傅亲自出山,主持朝政。这才将整个朝堂控制住。可因了人心动不足,官员间派系错综复杂,朝堂并不安稳。
趁着便宜夫郎不在,柳长宁将这本《金凤朝堂更迭史》粗粗翻阅了一遍。原主本是目不识丁,倘若被那人知道她识字,便又是一波麻烦。
前日在客栈之时,拿出一本图画书籍,尚且被他多看了两三眼。
这会儿也只能趁着他不在,借此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政治变化。
她倘若以后想要摆脱白身,科举入便是唯一出路。毕竟士农工商,士是这个朝代社会阶层的顶端。
要想在这个朝代过的舒适,科举为官几乎是唯一提高自身社会地位的途径。
柳长宁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原主这破旧的老宅,柳眉微蹙,今早醒来,她的皮肤又白了三分。
没料想到,这里的月色过于纯粹,打坐效果比第二世好上太多。昨日皮肤变化提醒了她,她可能控制不住面容变化的时间。
虽现在暂时看不出端倪,可时日久了,指不定便会被人怀疑。
最重要的是此处并不适合长期居住,屋舍破旧,地处潮湿。
柳长宁摩挲着尖细的下巴,心中已有了盘算。
西樵村她可能待不下去了。
等再上几次后山,用草药换些盘缠。就到了她离开的时候。
至于便宜夫郎,便再多给他一月时间。左右依那人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他也即将离开。
两人迟早一拍两散,陪他一月时间,全个同居的情分。
屋外电闪雷鸣,雨滴却迟迟不落,黑沉沉的天空,燥热难耐。
柳长宁手持蒲扇,尽管不停的扇动,额边的汗水依旧打湿了整片后背。
她烦躁的蹙眉,正欲去净房洗把脸。
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柳长宁眸中滑过一抹诧异,进屋洗了把脸,方一步一缓的走至门口。
木门打开。
老宅的台阶下站着一对中年妻夫。
柳长宁扫了一眼来人,双眸微眯。
原猜想许是便宜夫郎的风流债找上门,却不料,如今站在门口的这两位,是原主自己的麻烦。
门口两人乃原主至亲之人,二姨与姨夫。
二姨柳正,人如其名,国字脸,一脸憨厚面相。只可惜,面并不由心生,此人虽平日沉默寡言,但真的狠起来,却敢拎起锄头,朝原主头上砸。
柳正身边站着他那满是小心思的夫郎田氏,倘若说二姨是这个家中的打手,这二姨夫便是始作俑者。她在原主的记忆中,始终扮演着父夜叉的角色,对原主极尽苛责。原主如今落得个如此懦弱,任人嗟搓的性子,大抵也与自小受此人压榨有关。
但凡这一家人善待原主一分,她也不会落得个寒气入体,无药可医,等死的下场。
柳长宁手拉着门环,长身而立的看着这两位。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天空灰沉沉一片,眼见着马上便得有场大雨。
这两位竟然从村东头走了整整五公里的路,找上门来,便定不是好事。
“大侄女,可算开门了。你那荡……咱侄郎君呢?不在家?”柳田氏拉着柳正,上前两步,探头探脑的往院子内瞧。
柳正警告的斜了眼田氏,显是怪她越了规矩,宣声夺人。
田氏拉着她的手摆了摆,自觉退后一步。可一双窄小的眼睛,却在柳长宁背后的院子内,滴溜溜转个不停。
柳正重重咳嗽一声,狐疑的看了眼,一月未见似乎变的白净了两分的侄女。
她沉着脸,训斥道:“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如何这会儿才出来!姨平日如何教你规矩?即使分家,也没来得由着你这般不守礼?”
柳正早年跟着村里秀才,识过一两年字。村里酸腐秀才,平日最重礼义廉耻。!
柳正虽诗词歌赋没有学会,却将酸腐秀才那等刻板的礼教观念学得十成。
柳长宁双手抱胸,她好整以暇的觑了一眼传说中一板一眼的大姨,面无表情道:“哦,我自小爹娘不在,寄人篱下。本就目不识丁,礼仪廉耻自是不甚懂。至于您教的,我可能天生愚笨,学不会。”
她语气极缓,声音无波无澜,却句句皆是讽意。
被侄女冷不丁呛声,柳正脸色忽青忽白,她上前两步,便要如往日那般教训这不听话的狗东西。却被自家夫郎扯住衣袖。
“妻主大人万万不可,长宁可是大姐家唯一的独苗苗。她如今已是成家之人,总归多了些脾性,你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训斥。”
她说完对着柳正使了个眼色,毕竟上门要银子,倘若妻主直接将人揍了。即使这大侄女再如何懦弱,伤了她,她家那荡夫郎也定不会将钱拿出来。
田氏八面玲珑,安抚完妻主,侧头对着柳长宁眨眼,慈爱的道:“侄女你说姨夫说的可在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二姨迎进屋内啊!”
她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缝,和颜悦色的冲着柳长宁使眼色。
只可惜这侄女榆木疙瘩,对她的善意视而不见。
田氏微楞,心中忽觉怪异,来回打量了一眼一月未见的大侄女。
方才一心想着如何要来财物,此刻仔细打量,却发现这侄女比往日竟多了两分气度。
许是这一月她娶回来的荡夫郎拿来银子,为她好生将养了身体。虽眼看着依旧瘦削,却一改往日蜡黄面色。白了两分,比以前竟要好看一些。
此刻穿上一声纯白麻衣,腰板笔直的站于门前,竟与自家女儿有了同样的气度。
田氏心中惊疑不定,毕竟二女儿柳冬跟着隔壁秀才姨学习多年。前些时日他们又将她送入县里的书院,她那一身读书人的气度,整个西樵村内的女君,皆是无人能比。
田氏眯着眼,视线再次落在柳长宁身上。
撇嘴,心头生出一抹不屑,大侄女何等模样,她再清楚不过。那性子与她那去世的爹如出一辙。做事全没有注意,性格又软弱,倘若身为一男儿,倒还能找上一门妻主。只可惜却是一女子,如此性子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倘若不是熟悉她的性子,一月前,她如何也不可能,略使小计便从分家的大侄女手中继续压榨银子。
想及此,田氏翘唇,神色俱是得意。
柳长宁面色不变,她冲着台阶下一唱一和的妻夫,不耐烦的眯了眯眼,不悦道:“进屋便不必了。您二位虽是我名义上的长辈,但这些年,所做之事,也着实令人伤心。如今我既已分家另立门户,全没了与二位长辈叙旧的心思。您二位有事说事,无事便走。”
此话一出不仅刘正脸上青青白白,田氏唇角的笑容俱僵在了脸上。
柳正气的浑身发抖,声量拔高,怒道:“反了,反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不听话的小杂种,即使分家我也是你二姨,竟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她一把甩开柳氏,作势便要上前,宽而粗的巴掌高高扬起。
却不料往日懦弱无能的侄女儿,却迎着她的怒目,漫不经心的道:“我劝你聪明点儿,在下被你家虐待多年。往日不吭声,却全村的人都看在眼底,倘若你今日敢动手,往后咱们便衙门见。”
她茶色的眸子定定的扫来,厉色的眸中寒心四射:“记得我那二表姐如今尚在县里读书,读书人最终身家清白。倘若被传出家中母父虐待同族长姐,往后的仕途说不好便得毁了。”
柳正举起的巴掌便堪堪停顿在半空,落不下去。
她的眼睛并不大,倏然睁开,不长的睫毛便来回抖动。
粗唇张合,却只能指着柳长宁“你你你……”,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柳长宁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柳正不过是个假把式,易怒且转不过弯来。她家夫郎田氏方才是最难缠的人。
自家女儿柳冬是田氏妻夫二人的命根子。因了柳冬启蒙早,六岁背诗,十岁写得一笔好字,连书院里的先生也时常夸她于科举一途有望。
如今柳长宁以柳冬名声要挟,田氏气的肝疼,面上却不显。
他眼珠一转,上前两步,不怒反笑道:“几日未见,大侄女脾性渐长。你既如此不要脸面儿。今日姨夫也只好拉下脸皮与你掰扯掰扯。”
田氏虎着脸,声音粗厚。倒不似一般夫道人家那般腼腆。
他插着腰,盛气凌人道:“你母亲去了十年,是我妻夫二人收留你,将你养成大成人。往日虽对你管教严苛,却也将你抚养长大。如今,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不求你反哺,只望尚存两分良心。你今日既对我们不尊敬,且将这些年妻主喂给你的口粮还来。”
“姨夫认为我需要还上多少合适?”
田氏紧绷的神色微松,他眼珠一转,冲着柳长宁竖起五根手指头:“姨夫知道你不容易,可你家夫郎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那妖孽模样,想来有不少私房钱。姨夫也不多要,便给五百两银子,咱们往后便算两清,大可不必再有来往。侄女觉得如何?”
天气炎热,这会儿,天空乌压压一片,柳长宁额头上的汗水止也止不住,她抬起衣袖将汗水擦拭干净。
这才低头,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田氏:“不如何,帐总要算清。五百两银子倘若少了,岂不是让您吃亏。姨夫既然要掰扯,不若我们找来里正,算算这些年我用了您家多少粗粮。母亲爹亲死前,我虽还小,但记忆犹新。爹亲的嫁妆以及母亲名下二十亩良田俱被二姨家霸占。长宁不识字,里正那里倒有田产变更契约。”
柳长宁忽尔与田氏对视,茶色的眸子淡的看不出情绪,她唇角的笑消失无踪,低声道:“不若我们算算这一笔账,我柳长宁素来不是让亲姨母吃亏的性子。”
田氏眼睛眯成一条缝细,脸上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他们定是不能找里正掰扯,倘若单单只是柳大的良田被妻主占了勉强有理有据。可柳大夫郎手中的那笔嫁妆,他们是万万没道理强行霸占。
那笔嫁妆,若仔细算下来,得有一百两银子,这些年早被她拿去贴补娘家。很多用处连柳正也不知道去向。
倘若真掰扯清楚,他的下场……
田氏眼神凌厉,先声夺人:“好啊,好话软话与你说尽,你却依旧这幅狼心狗肺模样。倘若你不应,我田永便是舍了这张脸,也要央着县里的人牙子将你卖到皇宫大内去。”
柳长宁摩挲着下巴,人伢子?田氏倒是有恃无恐卖她,呵?
她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不为所动
田氏怒目而视,冷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
保养尚算得意的手将纸张展开,上前两步,白纸黑字,隔的近柳长宁淡淡扫了一眼。
田氏笑得有恃无恐道:“大侄女儿可别怪姨夫心狠,拿出这张卖身契要挟于你。倘若不是你不听话,伶牙俐齿,今日姨夫断不会如此不给你脸面。”
柳长宁的视线落在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而脑内一痛。
她揉着嗡嗡作痛的额头,斜靠在木板门上,原主那些隐藏的记忆不知是否受了这张契约的刺激,一股脑的融入自己的记忆海中。
翻阅突然得来的另一部分记忆,柳长宁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穿越而来继承原身记忆片段不完全。
原主是个精神分裂者,她有双重人格。而这一切的起因,皆是田氏手中拿着的这一纸契约。
原主自小懦弱,爹胎中继承而来的性格,却也并不严重。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发泄。遇到不愿意做的事情,会拒绝。
她母亲父亲去世后,跟着大姨家生活,备受压迫,可心中依旧存着对生活的希望。
五年前,柳正在村子内吃酒回家,狂性大发,毒打原主,险些就要了她的命。
原主被激发了血性,能够下床后,偷偷找来母亲以往相熟的大妇,筹谋告到里正面前说理。
哪里知道,此番盘算无意被田氏撞见。
那日,柳正家的柴房,原主几乎遭受到惨绝人寰额对待。
柳正扒光了她的衣物,将她吊在横梁上抽打。
倘若只是毒打,原主便还有希望,未来总有一天能够将这一家毒辣的亲戚告到县里。可是万万没想到,田氏趁着她昏迷之时,让她在一张卖身契上画了押。
她在意识不清之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能任由主人发卖的奴。
从血泊中醒来的时候,原主许是或许绝望,分裂成了两个人格。
主人格懦弱而予取予求,次人格执拗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事实上,柳长宁穿越至今,继承的全是原生主人格的记忆。对次人格,一无所知。
倘若不是田氏手中这一纸张契约的刺激,原主这些记忆碎片或许仍旧不会苏醒。
一切始于贫穷,归于罪恶。
原主次人格并不能经常出现,每一次占据身体控制权。便是这一家,对原主进行惨无人道对待的时候。
主人格没了活下去的希望,浑浑噩噩,活的如个行尸走肉。
次人格虽仍旧有反抗的血性,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且汇聚了原主所有的阴暗情绪,阴狠而暴戾。
一月前,柳正一家最后一次压榨原主。最终将原主的戾气给激发了出来,次人格获得身体主导权。
用尽全力踹翻了柳田氏,逃到了镇子里。因了原主毕竟营养不良,次人格俯身的原主,再如何暴戾。凭借她自己的身板,定是打不过柳正。
是以那夜连夜逃离西樵村,总好过主人格占据主导权后,逆来顺受,被二姨一家压榨卖给人伢子。
身为一个女子,倘若成了女阉人,没了能吸引男子的诱香,不能令他们生儿育女。便彻底失去了一个做女人的尊严。
是以卖入皇宫为阉人的女子,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便如何也不会踏出这一步。
次人格俯身的原主尚有两分血性,连夜逃到北环县。
身无分文,又无甚本领,因了自小生活在西樵村,即使次人格比主人格厉害,却依旧是没见过世面。
她甚至不知道出了北环县,还有更广阔的州郡。
原主在花石镇游走了三日,饥肠辘辘,在狼狈之际,遇见了出门采买的便宜夫郎。
便宜夫郎那时是关县令之女养在县里的外室,出入俱是坐着马车。
原主因了身体虚弱,饿的头晕眼花,在大街上撞上了裴元绍的马车。
整个县里,几乎所有人都说,袁绍公子张扬跋扈,凭着关县令之女外室的身份,招摇过市,目中无人。
但是原主却见到了他最温柔的一面,当时的她形容狼狈,头发散乱,整个人又脏又臭。
他那双如墨的眼睛看过来,没有县里贵人们的轻蔑,平静而包容。淡淡的觑了她一眼,吩咐身边的小侍给了她一两银子并几个馒头。
原主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样矜贵的男人,被那种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神看着,便觉得自己仍旧还是个人。
她的世界原本就很小,惊鸿一瞥的墨眸,竟觉得得到了所有。
是以,隔天,当净面换衣。自愿打算去那位公子府上拜谢的原主,却没想到,遇到了关县令之女。
县令之女带着他入了那位红衣郎君的宅子,她与他们定了一纸契约。
契约的内容,便是那日休夫之时,便宜夫郎所说的那份契。
原主需将便宜夫郎领回家,让他暂时当她名义上的夫郎。待关女君处理好内宅之乱,便宜夫郎便会自行离开。
作为报酬,关女君给了她整整一百两银子。
次人格控制着身体的原主,其实并不愿意回村。可契纸不能违背,看了一眼便宜夫郎,欣然答应。
左右有这一百两,将之给那贪财的二姨一家,她的危机便会解决。
更重要的是,平白将那公子娶回家,即使有那纸契约限制,山高水远,她对他做什么,也无人可管。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原主主人格软弱又老实,次人格却汇集了所有的怨念。
那纸契约,在原主将便宜夫郎带回去的第二日,便被抛诸脑后。
第二日夜晚,原主偷偷摸摸的潜入便宜夫郎的屋中,企图对他做那等事情。
只可惜原主弱鸡身板,如何也不是便宜夫郎的对手,长鞭一扫,便被扔出门外。
经此变故,许是受到惊吓。次人格往后再也没有出现,主人格占据身体主导权。
莫名其妙得来一位夫郎,一眼见他便是满心欢喜。
主人格控制的原主爱的偏执又卑微,任劳任怨,将所有的爱意一股脑的给他,祈求得到片刻的注视,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空。
不过原主却在这样无望的付出中得到了莫名的快,感。
柳长宁垂头,看完脑海中的片段,眯上眼。身上的气息无端冷冽了几分。
她原以为,原主活得如此不堪,便宜夫郎是罪的源头。
尽管这之后明白那人惯会伪装,仍旧觉得他应该对原主的死亡承担一部分责任。
可是如今有了次人格的记忆,脑海中充斥着原主对这个叫做袁绍男人的欢喜。
她竟发现便宜夫郎或许、可能是原主爱与希望的全部寄托。因了他张扬的外表,肆无忌惮的个性,对别人的指点毫不在意的态度,活出了原主想要的样子。
是以她会在暗处偷偷的看他,会想尽办法努力耕作,企图为他买上一盒香膏。会绞尽脑汁,为他尽可能的做上一顿吃食儿。
即使,他从不涂抹胭脂水粉,即使他早出晚归,几乎不再老宅用饭。
原主在这样畸形、无望的付出中,一遍遍假象他的存在。奢求被多看上一眼,倘若有他多一分的注视,她便也能在那样墨色的眸子中,自我高,潮。
柳长宁忽然便明白,为什么原主能够忍受自己戴上绿帽子,不是懦弱,是卑微的自我救赎。她将这个叫做袁绍的男子张扬的放荡当成了救赎。
畸形的人格,可怜却又令人觉得可悲。
而回溯这一切的源头,全是因了眼前这一对妻夫。
他们虽没杀了她,却磨灭了她的人格。这可能比杀人更加令人恶心。
柳长宁摩挲着手指,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整个人的气息徒然发生变化。虽是低着头,身上的冷意,却不减反增。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雷鸣,轰隆一声。
柳正与柳田氏猛的一惊。大雨将至,天气闷热,可是此刻二人却觉得浑身发冷,右眼皮跳动不停,手心早已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田氏觑了一眼斜靠与木门上的大侄女,她垂着头,半披肩头的发丝遮挡了她脸部的表情。倘若忽略她此刻阴冷的气息,整个人便是一副深受打击,满目颓丧的模样。
田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舌头抵住牙尖,刻意忽略身上徒然生出的惶恐,勾唇,笑得一脸趾高气扬:“大侄女,姨夫要的并不多,你若能拿出五百两银子,今日就将这卖身契还给你,如何?”
手上泛黄的契纸被微风吹的刷刷作响,得不到回应,田氏也不急,她有恃无恐的盯着斜靠在门边的大侄女。
田氏了解他这软弱的大侄女,虽偶尔会有些脾气,可是却到底没有多大本事。即使再如何生气,最终只能妥协。
他们拿捏着她的命门,料想她逃不出他与妻主的手掌心。
即使此刻心头,一波波的冷意扑面而来,田氏却也可以忽略。今日雷雨天,人心情浮躁生出错觉,实属正常。
他抖落一身的冷意,唇角弧度加深,眯成细缝的眼内精光四射:“我与你二姨,本也希望你好,如今你娶来那等夫郎,伤风败俗。唯一的用处姿容出色,要我看卖到妓院里,也是大笔的银钱……”
柳长宁被这样恶言恶语给恶心的不行,她倏然抬头,一双茶色的眸子内,寒心四射。
田氏被那样阴鸷的眼神扫了一眼,心中胆触,将未尽之语悉数吞了进去,而后又觉不甘心,声音却不自觉软了几分:“大侄女不愿意也罢。可你那夫郎有大本事,冲着贵女君笑一笑,自是有大把银子。侄女听姨夫劝,肥水不流外人田。去你夫郎处要来五百两,便能让你以后恢复白身,当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买卖?”柳长宁站直身子,走下台阶,她一步一晃的走至柳正妻夫身前。
低头觑了一眼柳田氏手中的卖身契,怒极反笑:“你们当此乃买卖?龌龊强迫得来的那一纸卖身契,威胁了我这么多年。二姨与姨夫端的是好长辈。”
柳长宁身材纤长,比柳正夫妇高出两个头有余。此刻站直身子,低头打量二人,身上属于无情道老祖的威压,悉数落于两人身上。
妻夫两人腿一抖,柳正不耐已是布满一脸,侄女徒然变得强势,她虽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右眼皮不停跳动,腿不由自主的发软,令她烦躁不堪。
她黑着脸,重重哼了一声:“没教养的狗东西,五百两银子拿出来,今日咱们姨侄关系便到此为止。倘若你不给,隔日便将你卖给人伢子……狗爹养的东西,不配入我柳家宗……”
柳正的警告只说了一半,身体便被直直踹翻倒地,
变故发生极快,田氏不自主的尖叫出声。
却没料到,这大侄女不止踹翻了自家妻主,抬手,巴掌快狠准的煽在自己脸上。
柳长宁一般不轻易出手,倘若她动了怒,即使诸天神佛,在她面前,她也依旧照打不误。
原主纵使性格诸多不对,可是这二人是将原主推向死亡的直接刽子手,却句句话都是辱骂。逝者已矣,岂能容这两人嗟搓?
明明占尽了便宜,却贪得无厌,出尔反尔,恶臭之嘴脸,让她一个局外人,都生出一股浓浓的厌恶与愤怒。
柳长宁动作极快,巴掌翻飞,田氏无丝毫还手之力。唇角溢出鲜血,脸颊红肿,整个人被打得歪倒于地上。
早前被踢翻的柳正这会儿缓过神,捂着腹部弓腰起身,作势便要扑上来。
只可惜眼前的大侄女儿,就仿佛身后有眼睛般,抬脚,长腿用力,便正中她的腹部,柳正被再次一脚踹翻。
妻夫二人四仰八叉的躺在老宅门外的黄土地上,只剩下哀嚎求饶声。
柳长宁有强迫症,她出手素来只出十次,不管是拳脚相踢,还是刀剑穿心。
十下之后,倘若没死,便放他一马。
因了这些年养尊处优,整个人受到社会主义熏陶,往日的戾气磨平。否则以此二人对原主犯下的恶行,赤手空拳已是她被磨平棱角的仁慈。
活动完筋骨,地上两位中年男女已是连哀嚎之声也叫不出来,虽只受了十下,力道却是十乘十,此刻鼻青脸肿,嘴角俱挂着血渍,狼狈不堪。
“我当你们有何本事,看来不过尔尔。”柳长宁淡声道,慢条斯理的用布帕擦拭染了灰尘的指尖。
低头便对上柳正妻夫仇恨的目光,她俯身,视线与两人平齐,捏了捏拳头,骨节错动,咯吱做响。
她冷笑道:“看来我方才力道不够,让你二人尚且有余力,斜眼看人。”
抬头便是侄女青,筋分明的拳头,柳正妻夫身子一抖,倒吸一口凉气。
虽身上疼痛,蚀骨钻心。可今日被一惯软弱的侄女儿暴打,心头郁气难平。
柳正妻夫在西樵村内,尚算富户。除了里正,村人俱是给他家两分薄面。
如今却被打的无还手之力,此番定是忍不了。
“你!!!你!!”柳正强撑着身子,捂住腹部,气的浑身发抖:“我饶不了你!”
田氏拉了拉妻主的衣袖,嘴巴张合,牵扯至红肿的脸颊,他眼底恨意一闪而逝,攒紧了手中的纸契,道:“大侄女反了天,今日你即使拿出五百两银子也不能善了……官府见。”
“好啊!凑巧,县令之女乃我往日恩客。大姨,姨夫倘若要去县内掰扯,最是求之不得。”
三人抬头,来人红衣墨发,上好的绸缎,将他修长身材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腰间盘绕一暗红鞭,他那双如玉的手,此刻搭在鞭子上,来回摩挲。
不急不缓走来的男子微笑唇,此刻勾出一抹艳丽的弧度,对上柳正妻夫二人时,笑的满目危险。
他伸出手,横亘柳长宁身前,缓声道:“妻主蹲着作甚?与这两人说话用得着平视?可别自掉身份。”
柳长宁仰头看他,迎着光的男子,飞扬的墨发在空中舞动,棱角分明的侧脸紧绷,微笑唇虽是上扬,整个人却如一把锋利的剑,蓄势待发。
他此刻应是极为不悦,身上布满寒意,见她愣愣的看来。
躬身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两人距离近,便宜夫郎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帮你解决。”
柳长宁眼神微暗,一脸懵逼。正准备摇头,却见便宜夫郎已经将她挡在身后。
长鞭从腰间抽出,鞭尾扫过田氏手中的契纸,勾到自己近前。
田氏一惊,挣扎着便要夺回来,却不料,红鞭挥舞,他的背脊便挨上了狠辣的抽打。
裴元邵冷笑道:“还敢反抗?我家妻主体弱,三脚猫功夫,定是没将你二位伺候好。我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自小与武馆师傅学了一两手武艺。鞭子无情,大姨、姨夫可悠着点儿。”
他一双墨眸幽邃,戾气悉数落于二人身上。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势,迫的常人只能瑟瑟发抖。
柳长宁抱胸,觑了一眼便宜夫郎,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这人正经装逼的模样,比她有过之无不及,气势摄人?
远处那对妻夫此刻瑟瑟发抖,眼内俱是骇然之色,丝毫不敢妄动。
裴元绍拿过那张纸契约,他唇角带笑,粗粗扫了一眼纸契内容,讥诮道:“我当是什么东西,竟能拿来发卖我家妻主,原就是一张字迹模糊,手印不清,没有任何官府印章的草纸。”
他捏着泛黄的宣纸一角,颇为嫌弃的将之撕成了碎片。
一阵微风拂过,将碎片吹得漫天飞扬。
柳正妻夫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碎屑,眼中痛心疾首。
柳正匍匐于地,他颤抖着手:“你你你!”
高呼三声,怒急攻心,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昏厥了过去。
田氏哀嚎出声,爬在自家妻主身旁,指着裴元绍,扯着嗓子嚷道:“杀人了,杀人……”
“闭嘴!”裴元绍笑意不减,声线森然。
他抚摸着手中的红鞭,迎着田氏那双窄而小的眼睛,笑得一脸玩味:“大姨夫理应听过我袁绍的名声,我这人素来是个混不吝的性格,沾花惹草,惹事不断,因了有县里的贵人保着,完好无损。今日你二人欺到我家门口,妻主方才已是出手教训,我便不污了自己的手。可是……倘若你等再敢再造次,指不定那天你妻夫二人有一场牢狱之灾。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书院山长正好是关君的亲姑母,您说……我与关女君说说,照顾一二如何?”
裴元邵斜晲了田氏一眼。
田氏止声,眼内布满密密麻麻的惶恐,女儿是他的命。整个西樵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县令之女关女君是柳袁氏的靠山,倘若他吹上一两句耳旁风,女儿……
田氏眼珠错动,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地叩首。
连连认错:“公子饶命,今日之事 全是贱夫与妻主所为,与冬儿无关。我代妻主认罪,下次再也不敢。公子饶命……”
裴元绍推开一步,指着身后的柳长宁道:“你对不住的不是我,是我家妻主。以往种种妻主大度,并不与你等计较。可你们却变本加厉,此番原不原谅,乃她说了算。”
“长宁……不,大侄女饶命,姨夫……给你磕头。这些年,姨夫与你姨对不起你母亲死前嘱托,你且看在我与你姨夫一把年纪的份上,绕了我二人一次……”
他一边说,一边扣头,碎石黏在额前,头磕破,血丝渗出,好不凄惨。
柳长宁不置可否,她只淡声道:“你需要道歉的并不是我,但是今日有一句话须得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你等所做种种则为因,它日必将遭到同等的果。人之贪婪不为过,却为了贪婪祸害他人,必会因果循环。”
她说完转身,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红衣男子。温声道:“我们回家。”
裴元绍愣了一瞬,他条件反射的点头,后又忽尔觉得不对,她说“我们”、“回家”。
他何时与她这等亲密?这人当真没有一点的礼义廉耻。他二人装样子罢了,此番说话如此亲密作甚?
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狂风吹开他如绸缎般的发丝,那隐藏在黑发内的耳垂外露,红的如后山满山遍野的果子花。
他跟在她的身后,眼角余光滑过她的侧脸。
闪电下,她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脸,泛着丝莹白的光,温柔静美。
不只是不是他的错觉,裴元绍总感觉她变美了几分。可细看,依旧是那张脸,平凡的五官,却蔓着通身道不明的清冷气质。
“愣着做什么?”柳长宁猛不丁的回头,凝了他一瞬。
裴元绍狼狈的收回视线,反手将木门关上,嗡声嗡气道:“我瞧着你头上落了片枯叶。”
“疑?有吗?”
“怎么没有,将将才被被风吹走。”
红衣男子烦躁的摩挲着眼角的泪痣,不耐烦的说道。只那修长的脖颈处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绯红,昭示着他此刻撒谎过后的心虚。
柳长宁无奈的耸肩,淡声应道:“哦,多谢!”
他墨色的眸子滑过一抹尴尬,哼道:“不诚心!”
说完快步走入正堂,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柳长宁摊手,一脸懵逼。她方才说错什么,此人避她如蛇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