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这场群戏,过程虽然催得急,但计宾是计划用两天来磨的。
没想到刚才一条完美过了,各部门一时间来不及安排新场景,干脆提前收了工。
于是,柏乐逸入组以来首次,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卸妆更衣,坐进回家的车。
米旋儿全程没出现。
柏乐逸也感受不到前几天那种,多一个人在侧的压力。
也不知是自己习惯了,还是因为放松了警惕。
唯有一点,他莫名确信:她就在附近。
只是不确定她具体在哪,在干什么而已。
他们的车避开城市渐起的晚高峰,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小区,车里跟以往一样安静。
但就在车子减慢速度,靠近“足赤”的前院时,身侧空气里,传来一股异样的引力。
柏乐逸从假寐里睁开眼睛,侧头望过去,先看见的,是邻座上一团透明的氤氲。
然后才发现自家门口的一片光亮。
足赤前院的篱笆间,两大片金灿灿的欧洲报春,在金红的斜阳映照下,焕发出几乎要撑裂暗色窗玻璃的勃勃生机,耀眼极了。
她是被这两大丛花吸引,情不自禁暴露的?
程捷说:“哇,哥,咱家花都开了,这么漂亮!”
柏乐逸眉梢轻了轻。
平常他们都是深夜回来,第二天虽是中午出门,但手里总已排满了工作。自家门口的模样,竟从没瞩目过。
身侧这团氤氲,安安静静,又聚精会神。好像有人在那边,心情也很好地欣赏着,这料峭春光中脱颖而出的美景。
柏乐逸收回目光。
不想被这种幻觉般的异状,影响了自己的步调。
司机刘师傅颇有眼力劲,立刻不动声色,把车平缓渡进大门。
然而随即,车里的气压就冻住了——
前院草坪里,停着三辆型号一模一样的黑色豪车。
为保障安全而特别定制的重型车身,为显得前卫脱俗而设计的超薄轮胎,以及为彰显车主品味的酷炫精钢轮毂——都毫不客气地,碾压着他的青青草地。
柏乐逸:……啧。
前座的两位都明白,稍后大概要发生什么事。两人一起屏住了呼吸。
刘师傅把车平滑驶入门廊下,弹开自动车门,用同情的目光,看脸色苍白的程捷,和刚才还面露愉悦、此刻却面无表情的老板下车。
情况说来很简单——柏乐逸他爸来了。
没有预警的突然造访。
柏乐逸跟他爸,关系不是很好。好像是从叛逆期开始的,也好像要再早一些。
小时候吵过,冷战过,全武行过。
但在柏乐逸大学转专业、隐藏“柏氏集团太子”身份,低调闯社会起,父子俩的斗法,又有了新的变化。
此时,柏乐逸长腿缓步进自家门厅,抬眼就看到老爸的几个保镖。
他们纷纷低声向他问好。然而,透过他们严肃的眼睛,也可以看到,他们瞳孔里“预备吃瓜”的眼神。
柏乐逸冷脸经过他们。
人还没到客厅,就听到里面时机准确地,传来一声震碎空气的冷笑:“呵!果然是演艺圈人士,进自己家门都要磨很多戏!”
柏乐逸:“……”
他脸色没变,但厌烦地眨了下睫毛,速度不增不减地款款迈进。
然后就看到,他爸柏泽厚大马金刀地坐在会客区的长沙发上,沙发椅背后,低头站着柏乐逸自己的园丁、圆脸的厨师和她的同款圆脸的年轻徒弟。
这帮好员工,趁老板回家前乖乖工作,卡着老板进门的时间,准备收工跑路——现在却被他爸拦住了。
三人相继偷偷抬起眼睛,委屈巴巴看他一眼,又低下去。
客厅四周,他爸身边的其他保镖们,也纷纷看过来,朝他行注目礼。
柏乐逸:“……”
人类移民火星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他一定第一个搬过去。
如果他爸也要搬,那他再搬回来。
又一声破空的冷笑,把柏乐逸的目光强行拉到这个环境里,最把自己当牛逼的人脸上。
柏泽厚一身深色的商务套装,大背头梳得锃亮,两颊气色红润,生动演绎什么叫老当益壮,风头正劲。
他目光像火把,眼角带深纹,盯着他的亲儿子,再次开枪:“哟,少爷回来啦!稀客啊稀客啊!”
柏乐逸:。
他爸搞他是有节奏的。
冷嘲热讽起头,撩他,刺他。
等把他终于惹毛了,忍不住回怼一句,他爸就进入第二个阶段:用古往今来的大道理,祖宗们训孙子的话来压他。
等把在场所有人都逼疯了,他自己也骂爽了,再以另一句冷嘲热讽收尾,然后收队走人。
经典倚老卖老的混蛋戏。
柏乐逸小时候还会拿出叛逆的劲头,向他爸表示无视和屏蔽,冲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上,随便他爸在外面暴跳如雷。
但现在大了,还自立了门户,反而不能再那样随性。
看客那么多,一部分还是他的人,摔门走人那种扶不上墙的纨绔风格,不属于他。
他的风格是……硬扛。
简单说来就是,他爸阴阳怪气,他偏要微笑聆听;等他爸坏话脏话说尽,走人的时候,他再嫌弃一笑,把他爹的疯批形象坐实。
相互爆心态而已,他早已掌握要领。
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就在他即将上演“不跟疯狗计较”的戏码时,却忽然想起进门前,自己触目的那一大片金灿灿的花。
然后想起自己身侧的空气里,那一团被美景吸引的氤氲。
是时候让老柏明白为客之道了。他想。
面子要相互成就,靠卖老压制儿子的老子,其实是带着全家一起丢脸。
因此,在柏泽厚眼露讥讽又要开口时,柏乐逸身姿俊逸站定,客气微笑,先发制人道:“大老远的,您又亲自登门,来背古诗名句、成语俗语了?”
柏泽厚一噎:“……”
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瞪眼骂道:“我……嘿!你这个目无尊长的小……”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背成语”了,改口道,“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啧……”
——又在背俗语。
……气坏了!!!
这小子要么不说话,一说话直接把他老人家的弹药库给端了。
到这一步,他要再说四个字八个字地,难免显得自己像个二愣子,在表演背唐诗;可是用惯了老祖宗们的育儿贯口,猛然脱开还挺有难度。
老柏哽半天,怒怼出一句:“不孝子!”
跟往常比起来,这三个字也是莫须有的罪名,但已经文雅许多。
但老头子面色不善,一看就是在憋新词要骂人,柏乐逸就干脆继续。
仍是那样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样子,他笑道:“您怎么这么生气?是您高薪请的那些投资经理,出了昏招赔了钱,还是柏氏今日股价不大行?”
老柏真是猝不及防,被打得仰倒。
——因为两个都是事实。
他气得一拍茶几站起来,抬手指着门口的保镖,语无伦次喝到:“鲍总监!鲍总监人呢?!叫他快来!!!”
柏乐逸脑子缓缓打出个问号。
他收起笑脸,不爽问:“他来干什么?”
柏泽厚的目光从大门边收回来,脸上那种父子互撕时,特有的怒气冲冲又回来了。
他冷冷笑道:“干什么?你不懂事,让他给你找个懂事的,把你拴起来!!”
柏乐逸:“……?”
离门最近的保镖领命出去,没几秒,门厅那头就传来一串放鞭炮似的喜气人声。
“来啦来啦,哈哈哈,不好意思!”一个身穿灰西装,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迈着小跑步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迎面就要跟柏乐逸握手。
柏乐逸默了一下,没动。
对方却生生抓起他的手,单边热烈猛握,声音嘹亮像唱歌:“小逸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堂叔刚才在你们花园里,看到一排很特别的车轮印——你又买新车啦?”
这个男人就是“鲍总监”,大名“鲍诏”,是柏乐逸的一位远房表叔。
依靠裙带关系,在柏氏的某个分公司里占了个总监职位。本人从不在工作上使劲,喜欢耍上司威风。没事就随机找几个员工来欺负,一有机会就围着柏泽厚拍马屁。
柏乐逸不混自家公司,本来跟这种人井水不犯河水,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有一天,人家还是舞到了他头上。
这时,兀自跟他握完手,鲍诏似乎还试图根据一排车轮印来称赞他的独到眼光,或称赞他的实力不凡。
不料,柏乐逸静静地抽回手,清亮的眼眸看着他,不咸不淡地叫了声“鲍叔”,完全没理会他的话头。
鲍诏也不尴尬,笑得见牙不见眼,应着声,转身又小跑步到了柏泽厚身边,一惊一乍地说:“哟,大哥,怎么站着?你们父子俩又吵起来啦?哎哟,好好说嘛……”
他像个毫无心机的老好人,挽着柏泽厚的胳膊,反客为主地把他拽回到沙发上,笑眯眯劝道:“爷儿俩又没有隔夜仇!小逸他现在是爱玩,等成了家,担上丈夫、未来再担上父亲的责任,心就定啦!人嘛,也就稳啦!”
柏乐逸:“……?”
看来今天这一场,不准备充分,就不能善终。
他暗暗活动筋骨,准备拆招反击。
可就在柏泽厚顺着鲍诏的话要附和几句,正式打响战斗时,却忽然抬头,听见什么似的,一脸狐疑,望向他头顶的天花板。
挽着他的鲍诏,也仰起头来,皱起眉。
柏乐逸心中一静,随即,感受一片柔和温暖的气息铺满四周。
他不动声色,四面看了看。
没看到任何异样,他却大半确定,是她。
这时,盯着天花板的老柏懵懂问道:“什么声音?怎么那么怪?”
周围所有人都傻乎乎望向天花板。
但只有鲍诏露出听到了什么的模样,因此,也只有他,热切地回答了柏泽厚的问题:“有有有!好像是,什么人在唱歌啊!”
柏乐逸什么都没听到。
但他脑子里却莫名浮现两个字: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米旋儿:爱徒,师父来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