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旋儿微笑起来，没有再用“天机”来搪塞他，点了点她额前虚虚的小碎发，肯定道：“嗯！”

柏乐逸眸光一柔。

看来是真的翻篇了。

他为她高兴。尽管她并没有多说，那是因为她还没完全过去。

有些伤口疗愈的最后阶段，除了旁人给予足够的爱护外，最重要的，是自己能放下、消化。

然后，自己从多年织造的困境迷宫里，走出来。

这时，听到小东西温温的声音，充满赞赏，夸他：“小逸今天演的也很好！”

柏乐逸一顿。

没想到她会提这个。

他眼神一虚，忽然很在意，看着她问：“怎么个好法，跟那天那个比？”

几天前，两人第一次认真提到“演技”时，他慎重给她播放的那几段，被誉为“教科书级别的表演”的感情戏——那时，她看完，抿嘴笑着跑路。

那口气，现在还卡在胸口呢。

米旋儿一下就听明白了，又抿嘴笑起来，却眼睛亮闪闪地，直截了当肯定：“嗯！”

柏乐逸掀掀眼皮，惫懒表达不满：“哦？”

米旋儿眉目生动，一点不带犹豫：“那天那个，你的眼睛里，是钱。”

柏乐逸猝不及防：“……”

米旋儿举起两只白皙的手，试图比划：“很多很多钱——你说‘喜欢’她，眼睛里的钱少一些，是一串‘6’；说‘爱’她，是一串‘8’；后来说‘离不开’她，就变成那——么大一串‘9’！噢，前面还有‘5’、‘6’、‘7’。”

暧昧“5”，喜欢“6”，很喜欢“7”，爱“8”，爱到离不开“9”。

价格标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柏乐逸俊美的脸色一震，像挨了一老拳。

难怪她那时说，“她很贵，很长”。

但……

这确实，是他以前表演感情戏的，秘密手段。

他靠它拿奖，蒙过了无数观众和业内人士。

最犀利的莫绥只说他“技术流”，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个感情空白的丫头，看得那么清楚！

他虚弱地薅了一把自己根根直竖的白金色头发，挣扎道：“是不是书里写的？”

米旋儿摇摇头，很得意：“我自己看的。”

柏乐逸更虚弱了，振作几息，尝试挽尊，问：“那今天呢？”

米旋儿收起眼神，进入思考，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等她重新放出它们时，它们显出更动人的红润绯色。

她晶亮的眼神重新看向他，声音温温道：“我。”

柏乐逸一时没反应过来：“？”

米旋儿慢慢把话说完整：“今天，你的眼睛里，都是我。”

柏乐逸：“………………”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一下被抽空了。

柏乐逸艰难、小心地打量着米旋儿的表情。

显而易见，她脸上有为他下午那场表演的赞叹和感动，但除此之外的感情，就很难界定了。

她大方回应着他的注视，神情是坦率和懵懂。

柏乐逸：“……”

莫绥刚才说他是“单恋”——很不幸，老男人眼睛果然毒辣。

可即便如此，柏乐逸竟还是觉得不错。

大概因为，不论她对他有没有那种感情，他目前，仍是她人间众多异姓亲友里，唯一跟她能朝夕相处的那个。

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也没有过这种想法。

柏乐逸干巴巴地端起杯子，喝一口水解解压，却听对面的女孩“唔？”了一声。

柏乐逸：“？”

米旋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在她的视野里，准徒儿身周的气场中，出现了某种她从没见过的变化——

除了他日常朝她释放的“安睡之气”外，此时，空气里，还缓缓析出一种甜甜的气氛。

米旋儿好奇，偷偷吸了两口……唔，竟然是淡淡的咖啡奶糖味。

她闭上眼睛，继续偷吸。

……咖啡的醇香，混合奶糖的醇香……

有点上头。

在柏乐逸困惑的凝视里，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想说什么，看着他的眼睛，忘了，只好看到什么说什么。

她说：“小逸，你现在眼里，怎么还是我？”

柏乐逸下意识握紧水杯，含混笑了声，说：“这是眼睛，又不是炭——知道什么是炭吗？”

米旋儿被逗得一笑。

她不是那个意思，但看得出柏乐逸羞于展开这个话题，她就随他糊弄过去。

恰好，她也有“人间迷惑一百问”要问。

其实就是叶茜说，莫绥“精壮又火辣”——她不明白，为什么伴侣“精壮又火辣”，反而能造成自我的诋毁和伤害——那不是件好事嘛？

不过话说回来，她其实还不太能懂，“精壮又火辣”具体是什么意思。

“精壮”是指莫绥身材好，“火辣”指莫绥很吸引人——可“火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可在问题即将出口的刹那，一股莫名又陌生的羞涩，从心底升起。

……那形容，后劲有点大。

她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就说成了：“叶茜，她……的外来气氛，看起来凶，但应该，恢复比文俐快。”

柏乐逸不明所以，耐性却很好。

一副神清骨秀却愿闻其详的配合姿态：“哦？”

米旋儿声音柔弱，神情不乏茫然道：“我以前也不知道，原来，在意的人真心鼓励，大家感受的气氛效果，可以翻好多倍——当然，我还在试。”

她炯炯看向柏乐逸：“周辰以前总说我有盲区——凡尘情意，原来真能那么厉害！”

在他面前，她的话又开始有点乱。

是真的随心所欲，随便想，随便说的状态。

但中心意思，他听懂了。

小丫头曾在美满的人世经历太短，所以即使做了气氛神官，整天以围绕人们的心事为工作重心打转，但过了那么多年，仍不能很好地理解：其实，人们心伤或痊愈，往往都跟他人相关。

若没有别人，或者，没有自己在意的别人存在，人们就无所谓伤，也就无所谓痊愈。

当然，那种人生，大概也感受不到悲喜，更受不到任何气氛的感召吧。

柏乐逸望着她有点困惑，但更多是带着艳羡和憧憬的眸子……

双瞳剪水，一顾倾城。

他却单是缓缓点了点头，说：“是吧。一个人能造成多大的伤，反过来看，也能创造多浓的爱。”

造成的伤害能使人疯狂，憎恨所有；激发的爱自然也能倾覆世界，润泽生命。

“药效”当然好。

柏乐逸眸光闪动了一下。

这一刹那，米旋儿感受到，另一种她从没体会过的气氛，带着风和月，飞着花，飘着雪，逐渐充盈起她和柏乐逸周围的空间。

整间客厅里的空气，都有了变化。

她耳边又一次掠过那句“精壮又火辣”，以及“我火辣不是为了让你高兴？”……

真是莫名其妙。

可随之，她却联想起，曾经有一幕——

练舞室里，英俊逼人，魅力四射的男人，眼神惑力幽邃，朝她递来一朵看不见的玫瑰。

她呼吸停滞。

从这幅画面中，领悟到一种色彩缤纷的心境，好像叫……“旖旎”。

——这种感觉很陌生。

她忽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愉快，觉得自己被整个宇宙天地的能量注满。

自己漂亮极了，快乐极了。

跟对方只是对视一眼，两人就成了全人类最好最美的组合；两人在一起的这方小天地，就是所有故事宇宙里，光芒四射的中心。

可与此同时，她又无师自通了莫名的惆怅。

仿佛还什么都没得到，就已经在害怕失去。

她的心不再是过去那种，光洁圆润、独立无忧的形态；而是生发出丝丝缕缕，向外蔓延出无数脆弱又敏感、牵牵绊绊的旁支。

她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地，柔软又细腻。

之后，两人像往常一样相处。有一阵没一阵地聊闲天。

但这名叫“旖旎”的氛围，贯穿始终。

晚饭后，柏乐逸忽然提议：“要不要出去逛逛？”

米旋儿脑子一个清灵：“嗯？”

柏乐逸眸光沉静，那背后却带着同样丝丝缕缕的牵绊，说：“我预感，你快找到你的最佳徒弟了，然后你就要走——”

他有意停了停，米旋儿却没接话。

因为确实有道理。

今天，她虽然对莫绥一上手，就要求他自行处理叶茜的困境，却没再像对其他徒弟那样——二话不说，在他眼前敞开玲珑。

怕他就是那个最佳人选。

米旋儿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但，莫绥既然接过了那个混合气氛，就表示，他至少能触及“法”的领域。

反正，就算不是他，那也差不多是下一个。

如果所有人的实力都如目前看到的一致，那她的最佳继承人，确实近在眼前了。

米旋儿轻飘飘的快乐心情，忽然间，开始泄气，下沉。

柏乐逸眸中光点动了动，他的心似乎也沉下去了些。

他声音低柔，接着说：“你难得下来一趟，倒天天跟我窝在这儿，都没怎么出门玩过。”

米旋儿温温反驳：“玩过啊。小逸带着，买衣服鞋子，化妆做头发，交朋友，去‘满庭芳’……”

他们去了名品街，那时还有程捷呢！带过来一大帮不同门店的柜哥柜姐，举着店里的新品，一一供他们挑选。

那天挑中的东西，全都入选了她的“人间最佳好物特辑”。

后来，他们去参加陆家家宴，又结识了罗家人，参加过罗氏中高层管理月会……

还每周一次，在满庭芳的院子里，开心享用他专门让人送出来的，各式美味佳肴小点心……

就算窝在“足赤”，他也定期找人，给她定制高级衣裙，采买各种漂亮稀奇的小玩意，都很好玩！

再说，即便没有那些安排，也没有朋友到访，单单就他俩，在足赤里呆着。

他做他的工作日常，她要么自己玩，要么拉着遮罩，跟着他到处转，也很好。

至少比她呆了十八年，仙气飘飘、人人和蔼的系统中心，让她喜欢。

她在他身边，感到踏实、丰沛和快乐。

她此刻还不懂这种感受叫做“联结”，她单纯觉得很好，很舒服。

不像柏乐逸想的那样，非要出去找乐子。

柏乐逸从她脸上看穿了大半潜台词，有点无奈，又好笑道：“那些不算什么，今晚，去沾点凡间烟火。”

米旋儿：“……唔？”

好像……被一句话说服了。

他的神色，让米旋儿想到一个词：约会。

她抿唇，感到自己心里、眼里都迸射出星光。

她爽快道：“哦。那我去换衣服！”

柏乐逸忍俊不禁：“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叶茜莫绥牌土味情话：专属于你的精壮又火辣！

众人堵耳逃出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