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绥呆愣地看看陆宇星手里那颗玻璃球。
再看看空降新帮手,他二师兄罗彦哲手里那台通体米白色,闪着镀银塑料logo“wokeman”的播放器。
脑子里敬业地冒出一句行业点评:
知道吗,你们手里的山寨货合起来,能造出个山寨电影院呢!
也不知道他们要捣鼓什么,就听陆宇星问米旋儿,这是不是那个放映球,捧着就行,沙发上的小姑娘说嗯;
又听罗彦哲问他手里的wokeman该怎么调度,小姑娘说,点播放,音量看着调。
她似乎对那二位的业务能力,有着迷之信任。
但这些话,落在莫绥耳朵里,更乱了——
他们真打算在这儿放个什么电影???
这时,只听罗彦哲说:“好了。”
莫绥:“???”什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层薄薄的彩雾从天而降,虚虚罩住了他。
莫绥:“……”
今天几次看到的奇异法术,终于轮到他受了吗?
与此同时,视野里的一切,像蒙上了层透明的纱。它让眼前的景物,忽然有了电影般的滤镜。
很快,莫绥便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场电影。
有人走近他。
不是现场真实存在的,任何新朋友中的一个。
那人身姿妖娆,举止浮夸。
随着焦点的距离缩短,对方的形象,由模糊变得清晰。
莫绥:“……小敖?”
她怎么,也能瞬移?
敖欣妍神采飞扬,坐到他对面原是空气的地方,声音娇嗲:“茜茜姐!”
叶茜没有回应,相反,她靠在他的肩头。
刚才还啜泣哭闹,现在却仿佛睡着了。
但有一层五颜六色的透明虚影,在莫绥身前浮现。它微动,也相当做作地回应:“妍妍来啦!”
莫绥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此刻的他,应该是视角跟叶茜重合了;他正在“经历”的,是叶茜和敖欣妍某次约见的场景。
这倒没什么奇怪,敖欣妍本来就是叶茜的朋友。
只不过,他曾以为,她们是一见如故的闺蜜;但眼下两人的对话,又令他产生了奇怪的感觉。
她们似乎在暗中较劲。
敖欣妍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说:“莫老板今天又说回不来?”
莫绥神经一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是最近,他忙什么,难道敖欣妍不知道吗?
那这一听就在挑事的暧昧语气,又是什么个意思?
虚罩在他身前的“叶茜”有点结巴,似乎被戳到心病。
她尴尬地笑着,回应道:“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了?”
莫绥:???
这特么又是什么脑回路?
两个女人之间,刚才暗中较劲的力量消失了。
他忽然能感应到叶茜的心虚、不知所措,以及对面敖欣妍那种带着宿命压迫感的控制力。
敖欣妍眯起她粘了好几层假睫毛的眼睛,把“叶茜”从上到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遍,露出个带着明显嫌弃的笑意。
她娇嗔说:“男人嘛,都那样——不过茜茜姐,你是不是还没试过,那个最新款的‘雕塑’项目?”
出乎莫绥意料,叶茜立刻点头,说:“试过了呀!……看不出来?”
莫绥:“……”
什么?什么项目?怎么就试过了?
还一个字都没跟他说过???
不过,多想几圈就能猜到,大概是女人容貌上的事。
他是觉得,妻子的样貌,近来似乎经常在变,但都属于普通变化范围。
她本身是很好看的。
打个更直观的比方来说,叶茜90分的长相,就算提到92分,分值上是更接近满分了些,但跟90分相比,并不会引起肉眼观测内的剧烈变化。
所以他都没什么特别感触。
又不是从60分提到92。
但这件事有那么重要吗?至于她俩专门聊?
不等他发散回想,对面的敖欣妍朝他露出个怜悯嫌弃的笑意。
那眼神明明白白,“你这个白痴可怜虫”。
当然,她的态度,也依然伴随着那种强烈散发的、来自命运的说服力。
也因此,他马上就感受到,叶茜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她心寒,后背发凉,无比沮丧。觉得自己愚蠢,老土,又没用。属于跟世界脱节,钱都救不好的类型。
她似乎马上想要大哭一场,但鉴于对面女人的看法,硬生生忍着。
敖欣妍却生怕她没意会到她的潜台词似的,凑近来,像在说什么掏心窝的秘密:“姐啊,没事儿的!莫老板是个好人,你们也有个那么大的女儿——我相信他不会因为你皮松了,肉塌了,脸垮了,就不要你了。女人嘛,再丑,男人都吃得下去!”
莫绥点点头,直率认同:“是啊!”
但为什么“叶茜”的崩溃情绪,顿时就传到了他身上,连这时趴在他肩上“昏睡”的叶茜本人,也身体缩了起来?
在场听到他“是啊”二字的年轻人们,齐齐痴呆脸望向他:“………………”
不知他们是被他的话惊呆,还是看他像个痴呆。
莫绥:“???”
敖欣妍的话,让虚虚罩着莫绥的“叶茜”颤抖起来,说:“他……这么跟你说?”
莫绥掉头对肩上“昏睡”的妻子真诚笃定道:“我当面也是这样跟你说的呀!”
叶茜没反应,“叶茜”却满怀心痛。
对面的敖欣妍扯了扯她厚涂的鲜红唇彩,肯定地点了点头,再凑近几分,低声说:“女儿也不会不要你的,子不嫌母丑!姐,我要是你,就不担心。脸皮厚一点,不要怕拖累他们!那么漂亮的女儿,那么性感的老公——你哪怕丑成个丧尸又怎么样?只要你赖着不走,他们到头来,不还是你的嘛?”
莫绥皱着眉点头:“对啊!”
室内一片死寂。
几秒后,莫绥“嘶”了一声,抬头:“但好像,哪儿,有点问题?”
站的、坐的,拿山寨法器的、空手摆造型的年轻人们,都无语地瞧着他,相继点头。
那就是真有问题。
但是哪儿呢?
莫绥皱眉纠结。
之后,坐在他对面的敖欣妍,又换了各种衣服、妆容,身后带来各种象征环境变化的半透明光影,表示她跟叶茜又见了很多次面。
——不,听内容,看光景,她们简直是天天在见!
每次谈话内容都差不多。
大都以“莫老板昨天又没回来?”或“你们最近是不是又吵架了?”起头。
然后,在叶茜的不安里,妆越化越浓、举止身姿越发妖娆的敖欣妍告诉她,不要怕,管她变成什么鬼,莫绥也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很是站在莫绥的立场,贴心安慰着叶茜。
她帮他表明,无论多么极端的情况,他都不会抛弃她。
问题是……怎么越安慰,叶茜越惶恐了?
还有,有好多次,敖欣妍说,“莫老板昨晚没回来”——听她们的对话细节,莫绥直接就能确定,那些日子,明明就是他秉承敖欣妍的建议,出差去外地采风,要不就是在工作室里,彻夜研究相关类型的影片——不是他找借口,是真的在忙工作啊!
是自己疲于应付那所谓的命运之剑,冷落了妻子吗?
但好像还不止这个……
莫绥艰难地转动他已超载的、老派直男脑回路,觉得自己就快要碰到真相,却又始终摸不到点上。
终于,在最近一次的会面里,敖欣妍突然跟叶茜笑着聊,“历史上,汉武帝的小老婆,那个李夫人,为了保全自己在他心里最美的样子,得了重病到死,都不肯见他最后一面”的故事后,立体电影放映停止了。
这一刻,莫绥却真实地感觉到,一股绝望和无价值感,扭曲地自“叶茜”心中升起。
她太恨自己了。
她出生在名流圈,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起点,是无数人恐怕倾其一生都拼不到的终点。
但这个圈子,有时候又是那么地思想狭隘。
总有人告诉她,要信命,要信人性的弱点。
她们一帮自小长大的女孩子都知道,她们能掌控的,是自己的美貌、身材和社交技能;她们通过这些可掌控的东西,拼了命要抓的,是自己多金老公身侧的正房位份。
叶茜厌恶这些,不信那个邪。
所以她年纪轻轻,就凭自己的一腔热恋,下嫁了当时还是个江湖虾米的莫绥。
她想要靠自己和另一半的心血,组建个完美健康的家庭;她要她的家里,除了彼此的爱和鼓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赌对了。
莫绥优秀,又死心塌地地爱她。
但在这场很对的赌局里,又有什么,在向她先前没意识到的方向滑去——
那就是,莫绥的迅速崛起。
莫绥参与制作了一部商业片,以一片起家;随后,片片卖座。
他像坐了火箭般暴富,带着叶茜“咻”地一下,又回到了她当年厌烦不想理的上流圈。
而且这次状况更复杂。
莫绥的工作环境导致,现在盘旋在她身周的,不是曾经那些有架子,但也有原则的老圈子——老圈子虽狭隘,却有自己的底线,遵守诸如“朋友的墙角不能挖”这种,和睦处世的哲学;
不。而是冲着莫绥的影响力而来,大多为了吸名吸利,没有底线不择手段的新朋友。
他们年轻、漂亮、敢玩、新潮,没有架子,能随时跟陌生人抱着谈心,也能随时出刀,收下朋友的人头,吃下至交的资源。
叶茜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帮人。
她总觉得,哪天不是自己被他们一刀削了,就是莫绥被他们的生动、刺激抢走。
可到这一步,她能怎么办?
总不能因为丈夫发达了,就和他离婚吧?
何况,女儿还那么小,而莫绥还那么爱她。
叶茜决定,好好经营新的生活。然而,不可避免地,她的一切都受到了影响。
她开始在意起莫绥会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算计、被人抢走,也就在意起自己是不是对方的软肋,有没有人老珠黄。
在意自己的谈吐,会不会过于老而古板,或又过于新而轻浮;
在意自己的思想是否固化,又或者,太过活泛,反而落进别人的圈套;
在意自己的时装、全家旅游的景点、自己的妆容……
再然后,她变得战战兢兢疑神疑鬼。
她始终觉得自己不太对,这时,敖欣妍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直到今天,刚才。
她烦了。烦到极致。觉得一切都很累,一切都没意义。
她还是老了,丑了,身材走样,热雕冷塑高定奢品,都不能堵住莫绥身边那些刀一样的嘴巴,和剑一般的眉眼。
于是,她决定用一个激烈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以此,向受到蛊惑、也许已然变心的莫绥也好,看重外貌的娱乐圈也好,或是敖欣妍,来一场回击。
然后就有了这场火。
……原来,是这样吗?
完整体会了一遍叶茜的心路,莫绥呆了。
他抱着怀里的妻子,沉默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她向来……就很注重外在形象——当然,不是说她不在意别的,她是个很好的人。但就是说……她脸上添第一条细纹的时候,她哭了一天你知道吗?”
年轻人们颇富同情心地点头,听他倾诉。
莫绥回忆往事,仍按捺不住惊讶,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就那种细纹,我十几岁就有了——笑纹而已,她就受不了!哭都是半睁着眼睛哭,尽量不眨,她说怕哭得痛快了,会添别的细纹!”
年轻朋友们:“……”
莫绥深吸一口气:“我当然是安慰啊,跟她说了很多掏心话——安慰好了。结果呢,没过两天,她又发现,自己腰粗了一圈!哪有‘一圈’,一公分嘛!结果呢,她饿了两天,消不下去,又睁着眼睛哭了一场!我又跟她说了很多掏心话,安慰她……”
莫绥长叹:“安慰好了。可是再后来,她会因为别的,什么双下巴啦、脖子纹啦、指甲光泽什么的……还有,不管什么人——跟我合作的演员啊,家里的老人啊,专柜柜姐、带货主播……连路人,随口提的一个观点,她都放在心上!然后就过不去!我……我哪儿有那么多心里话掏啊?”
他说到这里,也满脸疲惫委屈。
但他也没忘记,顺势轻轻搂一搂安静缩在怀里的叶茜,心疼她,似乎已是他的习惯。
“她花样太多了,”他顿了顿,声音沮丧道,“我实在经不起折腾,就放松下来。我想,这大概就是她的死结吧。要么去看医生,要么就拉倒。她一惊一乍,那我就习惯她那么一惊一乍好了。谁知她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旁边角落里,那些燃烧的灰烬。眼里都是后怕和心疼,以及深深的自责。
这时,柏乐逸清咳一声。
见“天花板”历经千难万险还那么呆,他打算人道主义地,抢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柏乐逸:世间竟有如此直之男。
米旋儿:嗯、嗯!小逸就不……唔……(嘴巴被某人捂住)
柏乐逸:直还是笔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