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快恢复了心神。因为她在莫绥这里走得太顺，也因为米旋儿先前，恪守“观众席”的行为，过于明确。

所以她确信自己回了主场。

与此同时，莫绥的心却跳了跳。

他感到不祥，不仅因为，自己对米旋儿的邀请，不出意外地触到了敖欣妍；还因为小姑娘两次被问时，眼里跟柏乐逸如出一辙的恍惚。

他俩的迷茫要是翻成语音，差不多就是：“没想过，那是什么？”

看来，是他唐突了。

他只是单纯认为，自己的邀请，业内大概没人会拒绝；可话又说回来，万一人家就是没想大银幕出道呢？

莫绥暗叹一声，笑笑说：“对不……”

抱歉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姑娘收回了原本落在敖欣妍那边的视线。

亮晶晶的目光看着他，然后说：“可以。”

刹那间，二楼四面响起众人开心的声音。

莫绥愣怔片刻。

突然有了一种，赢一场、赢全部的豪情。

苦了几个月的脸，也一下从底色，高兴到了表层！

敖欣妍：“……”

此刻，莫绥思路无比清晰。

他立即亲自下场，把手里的剧本展开，开始逐句亲自跟米旋儿讲这段戏。柔声细语，清晰周到，听得旁边围过来的其他人连连点头，若有所悟。

而整个过程里，坐在布景那头的敖欣妍，脸上却一直不自觉地挂着冷笑。

在她看来，《想说爱你》这个剧本，两辈子都是莫绥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

她之外，其他人不可能演得了女主。

另外，别的不说，这个炮灰眼底清澈，表情单纯。恐怕连男人女人的区别都没搞懂，还怎么表现“爱”？

缠绵悱恻，怕不是要被她演成广播体操？

呵呵呵……

自己拍戏，莫绥精心打磨，还能出结果；可要是炮灰来拍，就只能拍《大风车》了吧？

这么想着，敖欣妍觉得好笑极了。

莫绥给米旋儿讲戏、旁人屏息倾听的安静环境里，她下意识就摇着头，笑了好几次。

到最后，她被自己的联想，逗乐得快翻天。

总算，莫绥讲完了。

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他完全忘了自己大制作人的身份，只求自己的表达，能让这个临时被自己抓进场的年轻人，能理解他想法的一二成。

他的头脑也在渐渐冷静。

他明白，自己不能苛求一个没受过表演训练的人，在听完他一通没头没脑的理论后，真的做出什么了不起的效果。

她只要不彻底跑偏，就算自己没白赌这口气。

说到底，这个未完成的本子，就是专门为敖欣妍写的，始终还是要靠她完成。

莫绥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把自己挑起来的插曲作完。

他温柔问米旋儿：“我讲得清楚吗？”

米旋儿：“嗯。”

敖欣妍在对面，眼睛像刀，似笑非笑一挪腰，从长椅上站起身，退开几步，缓缓把C位让出来。

似乎很有风度，脸上却全是看好戏的表情。

莫绥努力克制着，对米旋儿和颜悦色说：“那咱们试试？”

米旋儿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统统递给身边的柏乐逸。

随即就脚步轻盈，走进布景内，淡定坐到了长椅上。

李晓赶紧过来，把桌上的咖啡换了一杯。

现在这杯是全新的，添了品质不错的奶和糖，冒着扑鼻的香气和淡淡的氤氲。

米旋儿的目光被吸引，很自然地，拿起银质小匙。

葱白的纤细手指微动，娴熟搅了搅。

——真正“进入场景”。

莫绥振作，转过身，目光在所有男演员脸上滑过。最后，仍落到了柏乐逸脸上。

不管怎么看，眼下最佳的对戏人选，还是他。

莫绥：“柏柏，请你来给我们小仙女配个戏？”

柏乐逸转手，就把米旋儿的那堆零碎小吃饮料递给陆宇星，站到定点位置。

莫绥目光闪烁，还有点不放心，叮嘱说：“不要有压力，我们就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化学反应。有当然好；没有也很正常，啊！你们要是准备好了，随时开始！”

说完退到机子后面。

他有点虚，不太敢再直视现场。

然而，就在柏乐逸递给米旋儿一个熟稔带笑、仿佛是隔空安抚的眼神后，莫绥的余光里，看到一片幻彩气雾凭空出现，妥妥包覆住米旋儿全身。

莫绥：？？？

监视器画面里却完全没有。

——那是什么？？？

柏乐逸重新进画，但跟之前的表现稍有不同。

他气息微喘，脚步虚浮，还有点神思恍惚。

似乎他已独自在这座城市里，拼命找过她。直到这一刻，路过这间咖啡厅的外面，无意中发现她在这里。

一时间，他的目光中有后怕，有庆幸。

在这上面，还有为伤害了爱，深深的自责愧疚，和不确定这番追逐能否挽回她的忐忑。

几乎是一眼万年的深邃。单凭一双眼睛，就讲了无数故事。

莫绥：“……”

说好的技术流，怎么这次，不太像？

他靠近她，努力平复气息，小心翼翼问：“你要走？”

莫绥看到，刚才虚虚包覆着米旋儿身周的那团薄雾，倏地消失。

就像吸收进她身体了一般。

莫绥狠狠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但随即，他对面那圈同行的眼神都变了。

他立刻看向监视器特写的米旋儿。

……？？？

……怎么说呢？

她的眼神，居然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太多了！

画面上那个安安静静，懵懵懂懂的女孩儿，在柏乐逸出现后，水水的眸子微微一动。

她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惊讶，惊讶过后，眼底浮现一点点喜悦。

紧接着那一点喜悦，她却想到什么，神情里，微微露出遮挡不住的伤心和疏离。

她朝他笑，试图表达毫不在意，却紧接着垂下了眼睫。

这一刹那，脸上那粉饰太平的笑意，已分崩离析。

唯有嘴角还在倔强上扬，声音却挡不住地沉闷道：“你何必在意？”

莫绥：“………………”

……怎、怎么这么丰富？？？

她不是个小丫头吗？

除了长相和眼神自带深情buff外，其实情窦未开的那种？

人们都惊呆了。

陆宇星捧着一堆鸡零狗碎，下巴差点掉。

米旋儿的对面，柏乐逸只来得及暗中震撼刹那，情绪就被全面调动起来。

有件事他们都没有讨论过，但却总是一不留神，自然带过。

那就是，她会离开。

这个话题，每次都跟其他话题傍生，总是一提即收。

因为它无需讨论，是既定的事实。

她正一个接一个地，找到天赋更胜一筹的“职位候选人”；而他，却始终看不清，她身边那个隐藏的世界。

上一次，他还想着，也许她会找很久，找到他的生母尽头。

但他更知道，那是他的一厢情愿。

更真实的感受是——那个完美候选人即将出现，他们分别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一旦她找到那个人，就会跟他道别。

他们将永别，天上人间。

这个结论像重锤，此刻，因为场景带动，“咚”地敲入柏乐逸的脑子。

平常不敢想，但总要面对的。

现在场景合适，就算他表露出什么，事后，也可以推说是戏吧。

柏乐逸压平眼底的波澜，语调尽量平静：“……可不可以留下？”

米旋儿不是个善于外化感情的人，今天之前，她也无需刻意外化感情。

柏乐逸总是能洞察到，她温吞表现后面的真实想法和需求。

她也不懂演戏。刚才答应上场时，戏精就警告她，不要再跟女主对刚，不要再改变主线。

但谁让那个女主那么过分？

随意用自己的主角光环，去拿捏莫绥。

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莫绥而言，不是救世主，更不是摆脱厄运的解法。

而是彻底把他诱向命运深渊的毒酒。

怼着人插管吸血就算了，凭什么还要端出那副、好像救了人家似的嘴脸？

然后，她又动用既得利益者的身份，去骚扰陆宇星。说什么“我看好你”，趁势拉着人家手不放。

就算陆宇星知道她的底细，不会被她骗，可是，他的手也不想被她碰吧？

最糟糕的，还有利用工作便利，肆意去摧毁今天在场所有人的付出。

尤其是柏乐逸，人家明明有条件打码她，仍愿意放弃特权，正视并尊重她的存在，向她倾力释放工作的诚意——

人家凭良心和实力做事，她倒好，把别人的心血一通乱踩。

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还嫌累呢。

这么说来，她是把自己的所有准徒儿、徒儿都欺负了个遍，还见缝插针抓住一切机会，欺负了在场所有人！

师叔都不可忍，师父更不可能忍！

米旋儿咔咔给自己叠了几个情绪外化的buff，同时收了先前放出的“熟视无睹”，打算让神官工具牵着自己，给这个内核蔫坏的女主打个脸！

然而，神官给自己叠buff，就像自己给自己挠痒痒，就是……基本没什么用。

虽说，金福娣这具身体，比在系统中心时，自己的单纯魂识，感知力要强一些，但……

反正此时此刻，米旋儿的情绪反应源，仍完全是来自柏乐逸的感染。

他对她露出第一个不舍的眼神，愁肠百结，却偏要全力压抑时，她就感到心底，某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时候”——不可提的，“那个时候”。

尽管她明白，“那个时候”，跟现在收获的悸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感。

但她还是顺着“不舍”这个细小的共同点，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冒险陷回了那个场景——

两岁半，小小的她被捆着手和脚，嘴巴里塞着团破布，困在一间非常狭小、堆满了杂物的农家库房里。

没有灯，也没有窗。

光从外间，透过四壁肮脏的木板缝，微弱地漏进几条，横过她眼前。

她昏昏沉沉，分不清这是哪。茫然，又有点害怕。

她想妈妈了，非常非常想。

作者有话要说：周辰（沉默的上帝视角）托腮：两个孩子都趁机，在想平常不敢想的东西啊。

戏精：……（尊上，能放我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