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秒,米旋儿又“咻”地回来了。
白云般的衣裙飘动,发丝轻拂,表情倒没什么大起大落。
就是眼神一看就停留在别处,黑亮中,带点空茫的样子。
柏乐逸默了下,问她:“你怎么了?”
他今天去练舞室可不是为了练舞,而是为了回应武文俐突然发来的微信,问他:【小旋儿在旁边吗?】
显然不希望米旋儿知道她要说的事。
武文俐不是个装神弄鬼的人,柏乐逸自然想到了他身边唯二不会有小丫头尾随的角落——除了洗手间之外的,练舞室。
小尾巴还真没跟过去。
武文俐说:早上小丫头跟她视频聊天的时候,她对着手机镜头,萌萌地看了武文俐一会儿。
忽然温温问道:“文俐,妈妈在高兴的时候,如果忘了自己还有个孩子,是不是因为,这个妈妈本来就讨厌她?”
柏乐逸缓缓一怔。
武文俐拿着电话,大概感觉到他情绪中的锋利和冷峻,有点紧张,接着道:“我,我跟她说,天下的母亲,自然是什么样的都有,对孩子的感情也有好有坏,旁人很难说。但有一点,就是不要只看她某一次的言行,而是看长期。如果她长期对自己小孩冷漠,狠心,不负责,偶尔一两次待她好,那这一两次不能说明什么。不用记得,更不用感动。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她向来疼爱孩子,把孩子照顾得有模有样,那偶有一两次无心之过,就也不代表她讨厌那个孩子。”
柏乐逸把这位前辈的话细细篦过,情绪缓和许多:“您说得不错。”
听筒里,武文俐的声音似松下一口气,好像得到柏乐逸的认可很重要。
她接着说:“嗯嗯,那就好!但是她听了,就说了声‘哦’,没有太高兴。好像心里有什么事过不去——小逸,小旋儿她跟这个世界,有关吗?”
柏乐逸没有多说。
小丫头的这个心结,是曾以她丢了小命为代价。
虽然后来,她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但这也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纾解的。
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运气好,被另一家人捡到抚养。
就算后来的日子过得不错,但如果她还深深记得,走丢时差点死掉的记忆,而且还非常介意的话,那也不是旁人简简单单的“过去了”,就能让她立刻重新爱上曾经弄丢她的人。
挂完电话,他就下楼来找她。
小姑娘当时一副自闭的模样,忽然闪不见了;几秒后又重新出现,脸色好似有所变化,但总体还是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知她是不是还在为那个问题,心情不好。
柏乐逸暗中察言观色一阵,直到姑娘张着空茫的眼神,望着他问:“小逸,怎么没练舞?”
柏乐逸:“……”
你倒是聚焦了再问。
柏乐逸不是很懂,她怎么那么在意他练舞这件事。
但现在他揣着心思,就没有敷衍,一五一十回她:“导演想要拍个失败爱豆的故事,他说,我呈现的效果,不符合‘失败’这个走向。所以最近,我打算先放一放,技能生疏些,再表演给他看。”
他试图用真诚换真诚。
米旋儿一开始魂不在,听了两句,终于回来了。
但听明白他的后半截话后,她专注的眼神,随即露出“人间迷惑”的模样。
光是这副小眼神,柏乐逸就能脑补出她的想法。
——你那要拍的到底是什么鬼电影?
——注定扑街的吧?
——莫非扑街就是你人生的终极追求?
柏乐逸清咳一声,补了句:“作品是导演的,我只是个演员。既然选择信任他,我当然尽全力满足他的要求。”
米旋儿听得愣住,扑闪的目光带上几分感动的模样。
柏乐逸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正好,他想问的问题,就可以顺利问了。
于是,他保持着自己诚意满满、让人轻易就会弃掉防备的声气,问米旋儿:“你刚刚去哪了?”
米旋儿眸光一闪,想起什么来似的,声音柔和道:“天机。”
柏乐逸:“……”
说好的真心换真心呢?
但他没那么容易放弃,再怎么说,两个,不,三个母亲和一个父亲的关心,还等着他来撬松这方关得死死的少女心事。
区区“天机”,怎么可能搪塞过去?
所以他上前,拉“咻”回来就站着发愣的小姑娘坐下。
亲手给她续上一杯果茶,再把专门给她在这里增设的糖罐里的糖果拿三颗出来,摆在她面前,营造出良好的聊天环境。
姑娘望着面前的漂亮什物,目光果然变得亲和。
柏乐逸假装没被“天机”堵过,一脸诚恳,单刀直入道:“你说过,我们身上的‘命运’是‘天机’,都在这本书里——你的也在?”
他把一颗糖放到她的手心里。
米旋儿这才明白柏乐逸问的是哪个“天机”,跟她担忧的“异象”和“创世之魂”,貌似不很相关。
她放松警惕,剥开手心里的葡萄夹心奶糖,塞进嘴巴。
玉白的腮边鼓起个圆圆的包。
水果酸甜的香气混合丝丝醇香的奶甜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引发她和旁边嗜甜、但绝不放任自己“食”甜的男生,从嗅觉到肺腑的愉悦享受。
米旋儿直接从玲珑里拿出《我何尝》这本书,递给柏乐逸。
他没接,眉梢微抬,盯着她白嫩泛粉的手心,一动不动。
很明显——他还是看不见。
米旋儿不动声色收起她的随手小测验,仍摊着她空空的手掌心,声音温润说:“在。但我的部分,我也看不见。也许,神官的运数,就是秘密。”
柏乐逸:“……口才挺顺溜。”
米旋儿猝不及防,眉开眼笑,得意:“嘻嘻!”
柏乐逸默了默,但他差不多听出来,小丫头刚才灵魂出窍,应该不是为自己的身世。
那就好。
那现在,就只用解决一个相对来说,小很多的问题。
于是他追问道:“那你在为哪个‘天机’不开心?是你哪个不争气的徒儿的命运?”
米旋儿没听出这位俊美青年的阴阳,反而经他提醒,回到了自己的烦恼里。
她刚才在戏精的向导下,直奔原书女主的第四任丈夫,莫绥而去。
然后她就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
莫绥是会议主持人,他身边白亮的题板上,写着“选题头脑风暴”几个字,在场的与会者脑门子都很亮。
米旋儿很好奇什么叫头脑风暴,但她没空。
她甚至都没有余力去看莫绥长什么样。
一到现场,她就迅速找到那位被阅读智识指示为“莫绥”的女主台阶,然后把目光盯向了对方头顶。
空的。没有数字。
也没有之前所有候选人出现时,一定会出现的雾光闪电。
她等了几秒,但确实没有任何异状。
那位“莫绥”就像她在世界里遇到的任何路人一样。
所以,他跟她的职位继承无关。
米旋儿确认这一点后,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柏乐逸貌似还被她撇在影厅里。
于是她马上就杀了回来。
回来后,处在柏乐逸的目光观测里,她又后知后觉地想,莫绥跟她的职位继承无关,有点不可思议,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敖欣妍的第一级“台阶”,那位唐氏的总裁,不也跟这事没关系?
所以,她暂时不用去担心,自己会不会撞上下一个不得不惊动主线的遭遇。
只用关心现有的徒儿们什么时候开窍,以及“吴城异象”里,那些跟她行动重合度极高的异象,将来是怎么走向,要怎么对付罢了。
柏乐逸的问题,让她陷入了小小的郁闷。
她摇摇头:“不。”
柏乐逸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是?
既不是关于她自己的事,也不是关于她那帮欠扁的傻白甜徒儿,他推了推逻辑,不确定地问:“那莫非,是有关全世界其他人的命运?”
米旋儿水亮的眼睛因此一顿,漾开一片涟漪。
柏乐逸有点难以置信:“……真的?”
米旋儿深思着说:“这本书不好。”
柏乐逸:“……”
见她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就干脆继续开动他逻辑满分的脑筋——
再怎么说,自从接受他们这个世界是本书,眼前这位鲜活水灵的小姑娘,是个穿书来的系统神官后,他也随手看了几本相关题材的小说。
那些故事各有各的走向,但结合米旋儿的际遇,以及她说的“这本书不好”,他很快就找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问:“那是不是因为,你救了你的徒儿们,让他们避免了某些杯具,结果间接改变了这本书的剧情,所以……这个世界要毁灭了?”
米旋儿整个神官呆住。
她这个天赋分最低的准逆徒,也太聪明了吧!
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先安慰这位把天机一猜一个准的准逆徒,说:“真打起来,不一定谁输谁赢。”
柏乐逸警惕看着她:“赢了会怎样,输了又会怎样?”
米旋儿吸了吸嘴里的糖,磕磕巴巴认真答道:“赢了不知道,记载里,这种事基本没有;输了,据说神官会遭到惩罚。可能,灰飞烟灭,或者,贬到哪个世界,打几百年苦工。”
她顿了顿,在柏乐逸不安却耐心的注视中,补充道:“但这个,也只是传闻。因为,跟创世之魂对打的例子,自古凤毛麟角……?!”
刚说完,她就惊觉,自己竟然在柏乐逸的蛊惑下,轻易地泄露了天机!
主要是他狭长犀利的凤目漂亮深邃,黝黑瞳眸中的光充满关心。
在这种注视下,谁脑子里的弦还能绷那么紧啊!
米旋儿抬手捂住嘴巴,有点懊恼。
脑中的戏精都对她无语了。
幸好她透露的,不是他们这帮弟子的命运走向。
否则那真是低级错误……
戏精幽幽道:神主还说“这本书不好”呢!
戏精:身为一个神官,对一个世界的好恶偏向明明白白!
米旋儿微微嘟着嘴巴,闷着头挨戏精念。
但还没挨两句,就听对面的柏乐逸发话了——他似乎又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几股撕扯的力量;而身为一个常常被各种复杂境况撕扯的凡人,他能体恤被撕扯的感受,也明白这时的她需要什么。
他模样认真,问:“你们系统中心里,有坏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戏精:不好!感觉神主要被这位越带越偏……
柏乐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