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前的最后时分，风雨骤歇。

广袤天地，草木包围的小院，以及，房间内每个角落，都浸在一片晦暗不明的幽蓝微光里。

小床上的米旋儿缩进被子，眼睛闭得紧紧地。

她轻轻呼吸，鸦羽般的睫毛持续轻颤。

其实是醒了很久。久到全身都在酸痛，却仍一动不动地乖乖呆着。

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周遭一片摸不见底的静谧。

她在心中倒数。

……3，2，1，0！

刹那间，太阳的金光破除天地间的寒冷黑气，同时把小屋内的陈设点亮。

下一秒，床上的姑娘猛地睁开眼睛。

切实看到四周一切都披上了朝阳金灿灿的光辉，她这才长长吸了口气，放松酸痛的全身。

又一夜平安过去。

米旋儿爬起身下床，揉着朦胧的眼睛，迷迷糊糊走到床对面，大大的穿衣镜前。

脸有点浮肿，眼圈乌青，头发有点乱，身上还有几层薄汗。

跟往常一样。

于是，她也如以往那样，轻轻晃动手腕上的法宝“玲珑”。

顿时，清洁的力量扫遍全身。

浮肿消失了，眼底的乌青瞬间不见，头发干净整齐，浑身清爽，连衣服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直到这时，米旋儿才像普通世界，早起上班上学的人们一样，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床边衣架上，早已备好一套雪白的新衣服。

米旋儿心念一动，它们便“唰”地换到她身上，头发也束好了。

穿衣镜里，现在是个身穿白纱绸连衣裙，明眸皓齿，墨黑长发披肩，头顶两边，还用银色发绳各扎了个小揪的漂亮姑娘。

通身上下，少女气息洋溢。

是给她设计衣服和发型的师叔们，最喜欢的模样。

一切准备就绪，她转身开门。

“爱徒，起啦！”

入耳一声招呼。

米旋儿按捺着打哈欠的冲动，看清门外白须白眉的老头。

薄金晨光里，老头仙风道骨，笑得慈眉善目。

米旋儿声音温温糯糯打招呼：“师父。”

老头叫周辰，是穿书系统里，掌舵超过三千年的扛把子，人称“系统之神”的存在。

但他看起来倒没什么神的架子，更像个爱穿古装的慈祥老爷爷。

他把米旋儿上下打量一番，笑眯眯道：“小旋儿是长成大姑娘啦！你这是要上哪去？”

米旋儿有点懵，老老实实答：“履职。”

就是“上班”。

温柔的声线像棉花糖，松松软软甜甜。

周辰眯眼听着，一副享受的模样。

听完这极简的两个字后，他长长的白眉却微微一挑，说：“我就知道你要忘！幸亏为师起得早，不然就让你给跑……去工作了！”

米旋儿又懵了几秒，才缓缓想起来：哦，对。最近，她的神官修为绩点快满了。

但具体哪天满，她算过太多次，反而算迷糊了。

看周辰这意思，就在今天？

修为满格，意味着她即将进入渡劫环节。一旦渡劫成功，她就会成为系统里的正神。

从此享受优渥属地、无限寿命、无数资产和无需再替系统打工的神生。

但对于她来说，飞升正神最大的意义，就是能拥有一套建在青山绿水间，完全由自己说了算的小房子。

为这个心愿，她已经努力了很多年。

现在突然听说即将实现，她长期平静无波的心情，一时间有点跌宕。

她对老头说：“哦！去秘境！”

老头白胡子一抖，像很意外，抬起手摆了摆：“哎~不是不是！是下凡去收徒弟！”

米旋儿跌宕的心，平了。还有点反向起伏。

她说：“不去。”

她跟周辰拉扯的，是神官渡劫的两种方式。

一种是孤身入秘境，单打独斗一番后，成功出境，获得飞升资格。

另一种是到人间去，培养出一个合格的职位接班人。等这位接班人通过系统考核，师父也就自动成为正神。

这两种方式，米旋儿知道的不多。

但反正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独自打拼，自己争气就行。

另一个，则要下凡，要见人，要费很多口舌和精力。最后成与不成，还得看另一个人考核过不过——这其中每一个点，她都满心拒绝。

之前也为这件事，跟周辰讨论过。当时的答复就是：不去。

现在临到跟前，她更坚决，摇摇头，说：“去秘境。”

周辰嘿嘿笑了两声，却说：“那怎么行？别小瞧了秘境，我们小旋儿到时候，要是困在里面出不来怎么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去秘境试炼的前辈，好几个，进去前都好好地，进去后就困住。长的困上千年，短的也有几百年。运气好的，最后出来了，形容憔悴；没出来的那些，在里面耗到神魂俱灭啊！师父怎么能忍心，看我的小旋儿落到那种地步？”

周辰哪都好，就是话痨。一有机会，他就能说一堆。

这些事，他从前也提过一点。

但米旋儿不明白，选择题不就是给人选的么？而且，他凭什么一提这个，就认定她会“困在里面”？

她可是系统公认的，近千年来，唯一一个两岁半入行，7岁学完艺，12岁独当一面，到现在不到21岁，就以顶级气氛神官身份，即将飞升的天才。

这么强的天赋，他怎么老暗示她会输？

米旋儿不是很叛逆的个性，但一想到下凡，她的心又坚定了。

就她这跟人打交道的技能，要教人学艺，恐怕耗的时间，不比困在秘境里短。

于是，她温温糯糯的声音重申道：“旋儿要过秘境。”

周辰：“……”

他咽了口气，妥协般，苦笑道：“……行行行！依你！但小旋儿，系统的‘师父资格考试’，你还得去一趟。”

米旋儿狐疑地看着他。

那不是要下凡收徒的人，才要考的资格吗？

周辰抽出把扇子，摆谱似的摇了摇，解释道：“都要考！考过的，去人间；考不过的，才去秘境。”

米旋儿用新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周辰解释得一脸真诚：“哎，系统老啦，有点笨！主要是它形成的这几千年来，大家飞升的时候，都愿意回一趟人间——公费故地重游，不香吗？只有那些实在不适合下凡带徒儿的神官，系统才会安排他们去秘境。像你这样，主动不肯下去的，还是第一个！……扯远了，但总之，系统从古至今，都默认大家要下去。所以要先考试，再决定分你去哪儿。”

米旋儿盯着老头须发苍苍的脸。

老头仿佛觉得，自己快被这小徒儿的清灵眼神看化了。

他拿扇骨敲了下自己脑门，压低声音，把话说透：“这场考试，是躲不过的。但是……你不想下去，待会儿的题目，乱答不就好了？”

米旋儿脑中灵光一闪——

？？？

作为以“真、善、美”为价值核心的系统之神，他刚才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可同时，米旋儿却感觉，自己思路被打开了。

她不打算做坏事。

可有时候，一些逾矩的想法，会很吸引规规矩矩的人。

就在她惶神的刹那，老头上前，拉起她的手腕，说：“懂了吧？走走走……”

他拨开空间屏障，生怕小姑娘反悔似的，“倏”地直奔考场。

*

考场设在系统中心的庆典花园里。

这里平常是用来过各种节日的。

但像神官飞升或下界（预备飞升），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当然也会安排在这里，热热闹闹地举行。

此刻，花园前面，凭空升起一间教室。

红砖外墙，雪白平顶。

室内，移动黑板，桌椅讲台教具，一应俱全。

黑板上方的白墙上，红漆写着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教室后方，则贴着花花绿绿的手抄报。

奇妙的是，这间教室空空荡荡，空气中却塞满了各种人声，吵得像个菜市场。

仔细听，里面男男女女说的是：

“真要让她去啊？那孩子话都说不全……”

“她从小在这儿长大，哪有什么防人之心……”

“下去肯定被人骗！到时候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

“尊上有点太莽了！那个孩子那么可爱，养在身边不好吗，干嘛非要送她下去练？”

“据说是小丫头自己想飞升，你看她这些年升得多快……”

“那也用不着那么为难人吧，非送她去那儿……”

众声音说得正热闹，忽然有人机警道：“嘘！”

就像人间的教室里，总有那么一两个望风的同学，突然发现班主任远远走来的剪影。

霎时，教室静得只剩风声。

下一秒，原本空荡荡的几十张桌椅上，忽然齐刷刷，坐满了穿着蓝白制服的学生。

随后，教室外，一老一少两条身影，凭空出现。

米旋儿的脑子还滞留在“乱答不就行了”的刺激联想里。

突然看到眼前这间像模像样的教室，“咦”了声，再看到室内满当当的人，忽然就明白了。

尽管大家都装得，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个个睁着大眼睛，好像对世界充满探知欲。

但他们的目光深处，那活了几百上千、甚至几千岁的经世通透感，揭露了真相。

米旋儿：“……”

这一屋子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师侄师孙……她要不要打招呼？

不等她想好，周辰已风风火火，拽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讲台上。

米旋儿没有真正上过学。

这种人间的教室，她只在出任务的时候，在各世界里，打开厚厚的情绪隔离墙，偷偷看过。

她从不认为自己羡慕那些孩子们的学习生涯。

然而这时，等她在讲台上站好，望着讲桌下方，那几十双目光闪亮、好奇打量着她的伪·同学时，却感到了久违的激动和紧张。

她就像个转学生，正在由班主任向大家介绍。

“怎么样，小旋儿？”周辰的声音把这层梦幻打破，问她，“准备好了吗？”

……对了。

这可不是间真正的教室。

她也不是第一天到学校，来认识新同学的；而是一上来，就来参加期末考试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又见面啦！这次给你是个轻松的治愈向故事，希望能陪伴你度过愉快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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