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
宣淮目光复杂的看着傅弦, 瞥到傅弦脸侧的青紫时胸口一滞“她是感冒引起的爆发性病毒感染性心肌炎,不是你的原因,你不要太过自责, 一般病人挺过了心源性休克, 心跳再次恢复的时候, 很快就会苏醒”
“只是身上的鞭伤,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宣淮想了想,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傅弦,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光因为高强度的抢救有些疲惫, “等下你换了衣服做好消毒就可以进去了,不要担心”
鞭伤
傅弦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喉咙无意识的吞咽着干涩。www.duanzixiaohua.com
对啊,他怎么能忘了, 是他把楚楚亲手送进地牢的。
不许陈楠说一个字。
是他啊——
是他害的楚楚!
傅弦嗓子眼里猛然涌上一股腥涩,眼前所有景物瞬间就模糊了, 只有心脏疼得的可怕。
“少爷”
陈楠看到傅弦脸色不对,立马上前扶住了他,清冽的雪松气息夹杂浓烈的腥气铺面而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
少爷害怕成这个样子。
过了许久,傅弦搭在陈楠肩膀上的胳膊才慢慢停止了颤抖, 只是眼睛血红, 无意识的向换衣室走去。
陈楠不敢掉以轻心, 慌忙的跟了上去, 生怕傅弦再次晕倒。
傅弦在进ICU前整个人看起来比抢救时收回了一些理智, 紧紧的抿着薄唇,只是脚步有些不稳,跌撞的坐在沈知知的床边。
沈知知还处在危险期, 全身插满了管子,靠着营养液维持基本代谢,全身瘦的像一张纸。
“楚楚”
傅弦轻轻拉住沈知知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她的手腕那么细,好像稍微用点劲就会折断一般,直直的戳着傅弦的心脏,搅的鲜血淋漓。
“你回来楚楚,该死的是我,你活过来!”
久夜未睡的疲惫,在傅弦眼睑底下染上了一层青黑。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他都会得到,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三年前是第一次,他惊恐的发现,他得不到那个女孩的心,即使他禁锢住了她的身体,他依然得不到那个女孩的心,并且那样惨烈而决绝的方式回应他。
咸涩的眼泪从傅弦脸上滑下来,掉在沈知知平静无波的脸上,好像她也哭了一样。“是我,是我错了,是我在嫉妒,嫉妒他有一张那么酷似裴笙的脸”
裴笙的死,出乎他的意料。
四年前,秋季,死于柯林斯医院。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了和裴楚回旋的余地。
——
“你怎么还学不会,你怎么还学不会!”
“你怎么这么笨!”
女人枯瘦的手把小女孩手里的梳子“啪!”的一声打在地上,因为太过用力,针头别了出去,血瞬间氤湿了女人的手背。
“妈妈”
小女孩被飙出来的血吓懵了,来不及反应自己被打痛的手背,愣愣的想要上前扶起女人。
“走开!”
女人好像一个困兽,在女孩靠近的时候突然挣扎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可怕。
小女孩被推的一个踉跄,整个人磕在了柜子上,听到动静,病床上的女人似乎僵了一下,却依旧背对着她。
“妈妈”
正在削苹果的男孩不忍心,苹果皮掉在垃圾桶外面,走上前一步把小女孩扶起来,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妈妈,你教给我吧,我可以帮她梳,你别生气,她还小”
小女孩本来就不大,刚被妈妈推开,现在忽然有人哄了,委屈一下子来了,抽抽搭搭的把头搭在男孩身上,却也不敢哭出声来。
病床上的女人似乎僵了很久,过了许久,她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对……你说的对,她还太小”
女人眼睛似有似无的看了一眼女孩,即使被病痛已经折磨的枯瘦如柴,她的眼睛里依稀还是能看到她健康时的美丽。
小女孩以为母亲不再生气了,怯生生的蹲下去想要把被打落在地的梳子捡起来,没等起身,母亲疲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你妹妹走吧,我想……休息了”
少年闻言身躯下意识的震了震,呆呆的看着母亲,手里的苹果都掉在了地上。
“从此以后,我们……缘尽了”
女人叹息般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别过脸去,不再看两个孩子一眼。
那时候她还太小
不知道缘尽是什么意思。
更不知道,她的母亲,死在她们离开的第二天。
阿笙一夜之间像是忽然长大了,再也不揪她的小辫子,连她调皮捣蛋摔碎了院长阿姨心爱的瓷瓶,他也会不动声色的帮她圆谎,牵连到自己,替她挨饿。
她作业不会算题,他会柔柔的转过眉眼,一步一步不厌其烦的交她。
她贪吃零食,他会出去替院长阿姨干活,干的满头大汗,却会攥着刚得来的钱给她买一天从院子门口经过一次的糖葫芦。
什么时候开始呢?
头疼阵阵的涌上来
什么时候,那样眉眼间都透露着温柔的孩子,那个她小的时候发誓长大要罩着她的孩子,一点一点的,开始再也看不到他了。
阿笙是很好很好的哥哥。
虽然她总是烦他逼着自己学习。
可是他从来不曾甚至大声和她说一句话。
她以为她会那样子和阿笙过一辈子,她会努力赚到钱,和阿笙买一座大房子,再也不用仰人鼻息生活。
一切的一切,从在山洞里遇见那位被追杀的傅家幼子时,以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方式,一点一点,抽丝扒皮,狠狠地,碎裂在了她的眼前。
孤儿院一直没有审批下来的资金忽然审批下来了,甚至开始大肆修缮。
她定时被接入了那座老宅,在那里她学习了一切她能学习到的礼仪与文字,和傅弦一起。
她被送入了学校,在老宅里放着她每天去学校应该穿的花纹繁复的公主裙。
傅家小少爷总是眸光淡淡,对任何事物都是一副冷漠冰凉的样子,有时候沈知知甚至怀疑初见时,那个在漆黑的山洞里颤抖着流眼泪的孩子和眼前的少年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时她想,有钱人真是恶趣味,找个陪读也要如此大费周折。
可是她需要这笔钱。
这笔钱能够让她在阿笙胃疼到直不起腰的时候,一个电话就可以联系到最顶尖的医院给他治疗。
可是少年开始长大,有一天,裴楚和他对视时,忽然被他眸中深邃漆黑的色泽所震慑。
傅弦想要诱惑一个人,真的是太简单太简单了,甚至不需要言语,仅仅他坐在那里,与生俱来的矜贵与优雅便悄然无息的散发开来,令人毫无欲念的膜拜与臣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他黑曜石般深邃黝黑的双眸猛然划过一丝光亮时,裴楚知道不能再看他一眼,再一眼,那便是沉沦,她会溺死在那一片星海中。
有东西开始在她的生命中悄悄的生根发芽,却好像一直存在在她生命中一样,熟悉的让人心惊。
少年开始和她说话,小心翼翼却不容违抗
他说,裴楚,你不要和布娃娃玩,我不喜欢。
他说,裴楚,你不要亲那只狗,我不喜欢。
他说,裴楚,你不要和顾澜说话,我不喜欢。
他说,裴楚你不要和裴笙走的那么近,哥哥也不可以!
他说,裴楚,你哥哥的病,只有柯林斯医院可以治,要想我不给他停药,你就不要再见他。
她被攥在他手里,没有挣扎的余地。
她乖乖听话了,可阿笙还是死了。
和妈妈一样,枯瘦,苍白。
如果她不曾因为贪玩掉入那个山洞,如果她没有心存不忍抱住那个因为恐惧而单薄的,颤抖着的少年,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她和阿笙还有长长的一生去度过。
不会被威胁。
不会到死她也帮不了她的阿笙。
裴楚笑了,当着傅弦的面剖开了自己的心脏。
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她终于如愿以偿的看到少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迅速充血成鲜红的颜色,带上的面具土崩瓦解。
可是她没有死。
她忘记了阿笙,忘记了妈妈,忘记了傅弦,忘记了顾湘。
忘记了孤儿院,甚至……忘记了自己。
三年前没有车祸。
连顾湘,也是傅弦派来照顾她的。
她明明只有阿笙了。
明明只有阿笙了。
可她竟然……忘了他。
“你爱他吗,楚楚”
少年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脑海中传出,宛如梵音。
沈知知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动,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躺在那里,傅弦温温柔柔俯下身来的样子,眸光潋滟着温柔。
“我爱他吗?”
沈知知轻轻抬手想要触摸一下少年,依然和每次梦境里的一样,浓雾弥漫,只是这次少年没有躲,任由她静静的趴在他轮椅的边缘。
少年的皮肤很凉,好像透过皮肤能穿透浓雾一般,沈知知突然鼻子开始发酸,想要用力抱着他却不敢,轻轻呢喃到“阿笙,我忘了你那么久”
“阿笙,我怎么能,放任自己忘了你那么久”沈知知的眼泪滴入云雾中消散,声音哽咽的不像话。
“没关系的”
少年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歉意,轻轻俯下头说道“我也没能陪着你,楚楚”
“楚楚,该是我和你说对不起”
少年俯身抱住她,沁凉没有温度,铃铛声却一直在耳边不轻不重的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