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贝个子小,也很机灵,只是抹抹眼泪,就抿紧唇瓣,踮起脚尖,偷偷地靠着墙壁从玩具房溜了出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这样的大城堡里面是根本找不到大门的位置的,更别提他爸妈的小车了。
在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墙角的楼梯时,却恰好听到了两个佣人在对话,并且恰好,对话内容还是有关自己的。
“……哎,今天新来的那个小孩子好可怜啊,才那么点大,哭得小脸都花了,爸妈……哎!而且还是跟小少爷一起回来的,指不定以后难过什么样子呢。”
“可怜什么啊,都成为秦家的养子了,我反倒是羡慕他,现在将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以后有他笑的时候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手中拿着拖把正在拖地的妇人重重地划了一道,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看上去很不认同那个小年轻似的:
“你不知道吗,人家爸妈都死了,没爸没妈,小小年纪成了孤儿!就算以后成为了秦家养子,你觉得他笑的出来吗?”
在角落听着的席贝整个人颤了一下,他猝然睁大了眼睛,滚烫晶莹的眼泪“啪嗒”一下滚了下来。
那个手中拿着抹布的小年轻沉默了一会,开始忏悔:“我、我知道了……我刚刚说的,我真是没过脑子……”
“……我听司机说了,那个现场,滚烫火红的,烧了一大片,死人都要烧化了,尸体都捡不起来……”
席贝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唇变得苍白,一双透亮幽黑的眸没了焦距,只知道怔怔地往前面看。
像是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呆滞又茫然。
“哎,不说那个了。就光谈这小孩到秦家的日子,我恐怕也不好过吧?小少爷——”
“小少爷!怎么说呢,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之前在这里修盆栽的时候,他就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我小声问他怎么了,你知道他怎么说的么?”
妇人这“嗯”了一声,继续拖地:“他怎么说的?”
“他说,”小年轻笑起来,“这个发型给你自己你愿意吗?”
秦懿安孤僻并且冷漠,他通常是不爱说话的。
如果要说,那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反而有点毒舌、一针见血的本领,靠着直觉说的话通常都比较让人大跌眼镜。
“什么?”妇人愣了一下,大笑起来。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妇人笑完才忧心忡忡,“小少爷岂不是会把那个新来的小孩给气着?他们两个不会吵起来吧……”
“哎呀!外面下雨了,快去关窗户!”
“……”
席贝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着本能、在两个佣人去关窗户的时候,像条游鱼一样从楼梯下去,借着噼啪作响的大雨的掩护挤出了门,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他没有带伞。
大雨来的又急又快,劈头盖脸砸下来,席贝险些连眼前的路都看不见,只能抬起手臂挡住脸,怯怯地从花圃里的小路穿过去,茫然又无助地找着爸爸妈妈的小车。
他的脑海里在不停地播放刚刚两个大人说的话。
“死了。”
“没爸没妈成了孤儿。”
“烧化了,尸体都捡不起来——”
他浑身颤栗,想到了自己在睡过去之前看到的那火光冲天的场景。
好像他自己也跟爸爸妈妈一样被架上了火焰炙烤,那火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找不到。
找不到!
席贝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从来没有这样在雨里奔跑过,他从花圃穿过、越过了一片大大的草坪,终于远远看到了秦府的侧门。
爸妈的车被放在了侧门的门口。
那些人按照小少爷的吩咐将车带回来了,可是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于是就将这东西孤零零地扔在这儿。
席贝像是终于找到了爸爸妈妈一样,几乎疯狂地往车奔跑去。
他跑的太快太急,看不清路,脚下失去平衡,猛地往地上一栽。
刚刚他的外套在有暖气的玩具房里被秦懿安脱掉了,还没来得及穿上新的,他就跑出来了。
倒在地上的时候,席贝身上的毛衣已经吸满了水,蹭到了泥。
渗血的小手支着身体爬起来,片刻后摸到了自己身上又一次破了洞的毛衣。
席贝怔怔地低下头。
可是,这次,妈妈不会再帮他补了。
“……对不起妈妈,”席贝站起来,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小车走,一边小声喃喃,“团团错了。团团再也不敢弄破衣服了。”
席贝发出了一声抽泣。
“妈妈,你不要生气……”他说,“爸爸,你也生团团气了吗?”
席贝浑身已经冻的发抖,好不容易才支撑着自己来到了小吃车的底下。
这里的挡板白天被人暴力拆除过,所以风吹着雨打进来几乎是畅通无阻的。
那床爸爸背回来、妈妈缝好的碎花被子已经潮透了。
席贝跳了上去,将自己像是找到了家人的幼崽一样蜷缩起来,紧紧依靠着这床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软被。
……
秦懿安回来的时候,发现在玩具房的人不见了。
他抿住了唇,手里的毛巾现在是刚刚好的温度,但刚刚已经将他的手给烫红了。
“席贝。”他问,“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外面风雨大作,昏黄温馨的小屋里却没有洋娃娃的踪影;着急的主人扫了一眼底下并没有被人动过的新衣服,以及微微掩着一条缝的门,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他紧紧捏着毛巾,三步并作两步,踩着自己的皮鞋急匆匆地赶了出去,有些着急地来到了客厅,扫了一眼,抓住了一个佣人。
“席贝。”他问,“在哪里?”
拖地的妇人没听清,忙蹲下来说:“什么?小少爷的宝贝?哪个宝贝啊?”
“……”
秦懿安的眉头只皱了一瞬,下一刻他似乎就接受了这个称呼。
“他不在房间里,”秦懿安说的冷静,“他在外面,我要找他。”
妇人一怔,下一刻就看到八岁的小大人“咚咚咚”从门口拿了一把大伞,径直推开了门就要冲出去。
“哎!哎——”
秦家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
所有的佣人几乎都同时出动了,脚步急促,吵吵嚷嚷,因为小少爷的一句话,急的人仰马翻。
豆大的雨珠砸在伞上都噼啪作响,如果砸在才七岁的小孩子身上呢?如果七岁的小孩子没穿外套,被雨淋好几十分钟、快一个小时呢?
“席贝——”
“小朋友——你在吗?”
“……”
找了约莫半个小时,偌大的秦府还是没被众人找遍,然而秦懿安的小脸却冰冷得吓人。
席贝人生地不熟,他能去哪里?
他为什么要走?
忽然,秦懿安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席贝对这里是不熟,可是他有熟的东西。
比如,他爸爸妈妈的小吃车。
秦懿安握紧了伞。
他知道家里的佣人会将东西放在哪里,他急切地举着自己的大伞,在雨雾之中迅速地往侧门的方向走。
“小朋友,你在哪——”
妇人的声音变得疲惫,她正打算让小少爷休息一下,结果却发现本该在她面前的小男孩也“消失”了。
众人险些眼前一黑。
他们愈发吵嚷、愈发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小少爷——”
“席贝——”
……
“……席贝。”
秦懿安的声音轻轻的,慢慢的。
小小呼唤席贝的时候,像是梦中的呓语一样,低且温柔。
他果然找到了席贝。
一小团蜷在角落的席贝懵懵地睁开眼,似乎还没有分清楚梦和现实。
大概以为是爸爸妈妈来见自己了,席贝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绽开了一个秦懿安从未见过的笑容。
灿烂,热烈,像是小太阳一样。
婴儿肥看上去又软又乖。
“爸爸妈妈,”席贝的眼睛还未聚焦,喃喃,“你们来找团团啦。”
秦懿安举着伞。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种滋味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来说太陌生。
“团团很乖的。”席贝说,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碎花被子,看上去有些苦恼,“啊……对不起,被团团弄脏了……”
在朦胧的夜色下,这辆车显得格外老旧,只有外面被擦的锃亮;但是如果仔细看,就能知道里面的布置很用心:碎花被子铺了满床,软软的枕头上是小朋友喜欢的“喜羊羊”枕巾,席贝的妈妈手很巧,自己缝了好几个玩偶陪着孩子。
光看着这个如今支离破碎的小车,就能想象到以前席贝的模样。
软糯白净的小团子虽然衣着朴素,可是脸上带笑,谁看了都得赞一声乖巧可爱,是个粉雕玉琢的乖宝宝。
父母虽然贫穷,可是却对席贝很好。
没有钱买贵的玩具没关系,妈妈会缝。
没有地方住没关系,爸爸会做。
小夫妻两个将家里和小吃车收拾的井井有条,对孩子从不急赤白脸,只会温柔地哄,正确引导。
这对小夫妻,没有什么亲人,可是没关系,他们两个就是彼此的亲人,他们在一起拥有爱情的结晶。
所以只要能跟着爸爸妈妈,席贝就觉得自己足够幸福了。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秦懿安抿紧了唇,他将伞挡在挡板外面,勉强遮住了从外面袭来的风雨,小团子顿时就没有刚刚那么瑟缩了。
他下一刻自己攀上了这辆小车,板板正正地脱下了自己还干燥着的小西装,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席贝身上。
他突然意识到,席贝不是洋娃娃。
是人。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可是秦懿安不讨厌。
他觉得席贝跟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不一样。
洋娃娃不会“哭”,而那些同龄人也不会“笑”。
可席贝两个都会。
“团团。”
秦懿安说。
席贝整个人愣住了,他的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泪眼朦胧、猛地抱住了秦懿安,哽咽着喊:“团团想你们……”
秦懿安很生疏地轻轻拍了拍席贝的后背,再次重复道:“团团。”
他自己的小手也没有很大。
两个小男孩靠在一起,身上都湿透了,变脏了,但本来很在意自己脏不脏的秦懿安却丝毫无所觉似的,只知道分出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席贝,好不容易才让席贝从抽泣的状态里出来,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懿安哥哥?”
席贝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现实和梦境接轨,他一时间分不清楚,有些慌张失措。
“我爸爸妈妈呢?”
与此同时,在弄丢小少爷十分钟后,远处终于传来了佣人们着急的呼喊,有人正笃定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秦懿安冷漠且孤僻,作为一个“特殊”的小孩,他说的话让席贝睁大了眼睛。
“他们已经去世了。”
席贝卷翘的睫毛挂着泪珠,抿紧唇让自己不哭。
“可是,他们会回来的,也会来找你的。”秦懿安有些生疏地安抚,“我没有骗你。而且,我妈妈也去世了。”
“可是……”席贝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就是,永远走掉。他们、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了。”
“不。”
秦懿安说的很笃定:“会的。”
原本要哭出来的席贝怔住了,白净里透出嫣红的脸呆呆地歪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为、为什么?”
“我妈妈跟我说,即使死掉,也会再回来的。只要你记住他们。只要你不要忘掉。”
秦懿安是个顶级聪明的孩子,按照书上的概念,他能清晰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可他却好似不理解似的。
因为他固执地相信妈妈的话语。
“……”席贝呆呆地喃喃,“只要我不要忘掉……”
“虽然你看不到,可是你爸爸妈妈会看得到你。”秦懿安说,“你如果不开心,你爸爸妈妈就会不开心;你开心,你爸爸妈妈就会开心。”
他很少费尽口舌给别人解释这么长一段话。
由他说出来,就极让人信服。
“那我、我还是——”
忽然,席贝感觉自己被一个暖暖的怀抱紧紧拥住,尚且带着水痕的温暖小手握紧了他渗着血的手掌,可一点都不疼。
在远处的佣人匆忙焦急跑过来的时候,包裹着两个人的大伞让那一切朦胧又真切。
原本这个属于席贝的、遮风避雨的港湾似乎被破坏了,他的天地也塌了。
可是,有人为他重新支了起来,虽然这个港湾还很小,却足够温暖。
“我在。”
秦懿安说得很认真:“以后你想他们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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