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亲娘的诰命不但迅速批下来了, 还是皇上亲自批的。www.zuowenbolan.com这条消息一传开, 全京城的勋贵圈立刻疯了。
之前太子的一番动作, 已经让对官场敏感的人心头挂起疑虑。现在皇上直接出面,又值此选太子妃的关键时刻, 不让人往那方面想都难。一时间,沈家门前排起了长队。沈家本来人口就多,姻亲更多, 绕几个弯,全京城现在都恨不能跟他们家有点儿关系。
沈家几个要说亲的儿子, 一个要说亲的女儿。立刻成了香饽饽, 尤其是九哥儿,更是成了凤舞蛋一样,众人疯抢。
对于自家夫人有这样的体面, 安平伯心里早就服了。“遂令天下父母心, 不重生男重生女。”白居易这首诗说的就是他现在的真情实感。他甚至还暗暗期待起“姊妹弟兄皆列土”。这没用的儿子十个,不顶有用的女儿一个。想明白这个道理,他现在不敢再作妖, 什么都听罗姨娘的,对九哥儿更是声儿都不敢大气。对家中未嫁人的几个女儿也是百般疼爱。
偏罗姨娘是个老实惯了的。好容易凭着女儿熬出来了, 生怕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给女儿拖后腿,叫人笑话,连累了女儿。顶着个夫人的名头, 她不但自己十分谨言慎行,连带着府里的孩子们,她也是嘱咐又嘱咐,叮咛又叮咛,就怕谁出去闯了祸。九哥儿更是首当其冲,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一时沈家门风竟是大改。
那些个勋贵们,虽说看沈家突然势头起来,可想着不过是靠着女儿的裙带,本来都十分看不起沈家,更看不起这位新上任的罗夫人。可跟沈家交道一打,发现……这沈家还真没那暴发户的嘴脸。莫不是之前误会了人家?再说,这罗夫人作派还挺稳当大气,说不定还真就是那个罗家的女儿,血脉上就不差。一时邀请罗夫人的帖子满天飞。
罗夫人一边欢喜,一边头痛。好在没多久,老太太在乡下听说了,终于按捺不住,跑了回来。
罗夫人觉得出门应酬是件苦差,忙扔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在京城贵妇圈憋屈了几十年,总算扬眉吐气,倒也乐意出门。
可酸的人也大把。老太太没出几回门,就碰到方夫人。方夫人便道:“当初听说,你们家八娘是个最惫懒不过的,对你也不孝顺。连份生日礼都懒得花心思想,只会送抹额。谁知道,您老现在倒享了她的福。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老太太当场变了脸,拿着手上雕刻精细的红榉木拐杖“砰砰”杵地。
“哪个烂舌根的胡嚼舌头?我家八丫头从小就灵巧。我这些个孙子孙女儿里,再没人比她更孝顺!”
说完,她抖着满脸皱纹,竖起食指,戳着自己头上的棕红抹额:“我有头风病,就爱戴个抹额。可不哪年她来问我,我都说要这个。你瞧瞧,这怎么传成这样了?!”
众人立刻就信了。可不是……这都快六月天了,她老人家还戴着抹额呢!
这事从后宅传到前面,传来传去,就有人巴结着说给太子听。
当天回来,两人吃过晚饭,在院子里散步纳凉时,太子便偏着头,微挑了眉,跟沐儿提起这事,末了,笑道:“你们老太太是在糊弄人的吧?”
沐儿抿嘴,双眼盈盈看着太子,没笑,反而幽幽叹了口气。
自己家族兴旺,她当然开心。可是她还真不放心她家这个老太太。有事自己溜了,看着光景好了,又赶紧回来。当年怎么回事,老太太不比谁都清楚?
她想了想,家丑不外扬,再说也已经是陈年旧事了,便只淡淡道:“不是的。”
太子却停住了脚步,伸手拉住她的手,皱着眉,双眼含怒:“难道是真的?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懒名儿传遍了京城,她之前竟从来没替你解释过?”
沐儿心头一酸,抬头看向太子。太子英俊的脸,曾经清远高贵,不染半点尘埃。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心痛,有了人间烟火气。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上去,他对她,比她任何的家人都要好。她跟他,才算是真的一家人。
太子一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下巴就摩挲在她的头顶。
沐儿闻着太子颈项间的味道,心房好像突然填满了,眼里涌起一阵涩意。
她反手抱住太子的腰,仰起头,嘴角凹出一个可爱的小窝:“我懒倒也是真的。每年老太太生日,我都跑去问她。她早不记得前一年我送过她什么,便都随口说……抹额。我也懒得花心思。便年年都送抹额。反正她也不会用。”
听到最后那句,太子眼里的心痛更甚,搂着沐儿的手一紧,好像这样能让她以前受的那些委屈得到补偿。
沐儿忍不住就想再多说一些。
“我也记不清是十岁还是十一岁。那一年,老太太又过生日,是个整寿吧,难得地办得大了些,邀了礼部侍郎府的人来。她家姑娘们来了,就问我们,送什么礼。我便说了那句话。哪知道……被当奇闻传得满京城都是。后来,秦夫人和沈浅儿但凡出去做客,都跟别家夫人拿这个当笑话说。渐渐的……就这样了。”
老太太还指着礼部侍郎府帮衬,哪里肯为了她这点小事,在外面替她分说,得罪秦夫人母女?
想到这里,沐儿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有些酸,她翘了翘嘴角,对太子道:“唉,其实……我那话后头还有一句呢!”
太子神色温柔,垂眸看她。
沐儿扬眉笑道:“我说……哦,我懒得想。反正老太太跟我说她要抹额。”
她脸上笑容明朗如五月的阳光。好像生平从不曾受过半点委屈。
奇怪的是,她笑得越明媚,太子眸色中的心痛越深。
他看着她。半天,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哑声道:“孤可真不想让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白白沾了你的光!”
沐儿仰头,笑得更明媚,她耸了耸鼻尖,重重地点点头:“其实,妾也不想!”
太子嘴角忍不住勾起。
两人正搂在一处说笑,小笛子跑来回报:“殿下,夫人,皇后娘娘身边的古嬷嬷来了,说想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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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儿脸上的笑容跟被乌云挡住的阳光一样,顿时暗了。
这十来天,皇后娘娘一直称病。她也去瞧过,根本不让进门。太子也去过几回,也没见着人。秀女们全没了章程,只得跟着尚仪局的管事嬷嬷们,学些规矩。选太子妃的事,完全乱了套。
偏皇上那头,接了她的选厨章程,很是满意,便让她立刻着手开办。
这事可是越过了东宫的界限,直接插手皇后娘娘的势力范围。
她硬着头皮拖了几天,又跟红荔嬷嬷细细地商量过,为了不过于得罪御膳房和皇上小厨房现在伺候的那批人,最后通过御膳房发了告示,准备给出半个月的报名时间,再开始选拔。但她再小心,沈夫人权势熏天,斗倒了皇后的传言还是传遍了两宫。
古嬷嬷突然来访,不用说,肯定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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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跟沐儿便转身回了西偏殿,坐定,才传了古嬷嬷进来。
古嬷嬷一脸憔悴。见完礼,太子便赐了座。又问皇后娘娘的起居。
古嬷嬷就红了眼眶。拿出手绢沾了沾眼角,道:“今儿我来,并不是娘娘的意思。娘娘是……觉得伤透了心。这十来日,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也吃不好,也睡不香,白天晚上地,想起什么来,都会哭上一阵子。”
沐儿低了头,觉得脑子发胀,心里沉甸甸地。其实,这事最后闹成这样,她每天见着太子都觉得有些心虚。虽然是皇后娘娘先对她不仁,可她想想,若是她处在皇后娘娘的位置,想必也恨透了自己。
儿子向着她已经够气人的了,现在连丈夫也向着她,而且还因为她的突发奇想,宫里马上要进一大批新人。
只因方姑娘的事一传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暗示的,反正立刻有会拍马屁的官员,在朝堂上义正辞严地说什么皇上辛苦多年,后宫空虚,需得就此充实后宫,扩大选秀云云。说得太子若是不以皇上为优先,便是大不孝一般。
太子立刻从善如流,一再向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保证,这次秀女定以填充父皇后宫为优先。
到底怎么个优先法,太子倒没说。可皇上后宫,俗称佳丽三千,这二百名便是全扔进去,也不多。这次送了秀女进宫的人家,心里叫苦不迭。可又能怎么办?还是得拍着胸脯说自家是满门忠烈!
沐儿心里,其实也觉得怪对不起那些秀女的。毕竟得罪她的是方姑娘,她没想其他人跟着倒霉。
她正垂头东想西想,就听古嬷嬷道:“沈夫人,老奴也知道,娘娘对你做的有些事,是小气了些。可也没做多阴毒的事。反而是你……自从进了门,先挑唆得太子殿下处处护着你,打皇后娘娘的脸面。如今,连皇上也这样了。让你直接插手后宫的事不说,又被你挑唆着后宫要进一批人……唉……”
沐儿一愣,收拾了收拾自己刚才那愧疚的心情,眼神复杂地看着古嬷嬷,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就听太子沉声道:“嬷嬷,你这话可是有失公允。从头到尾,无论母后如何对沈氏,在孤跟前,沈氏都从来没抱怨过母后一句半句。这挑唆的罪名可安不到她头上。”
沐儿抬眸看向太子,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她受的委屈,太子嘴上不说,原来都一一记在心里呢。
古嬷嬷一愣,眼里泪水哗哗地,她拿了巾子不断地擦试着,半天哽咽道:“怨不得娘娘伤心呢。殿下眼里只瞧得见沈氏的委屈,却瞧不见娘娘的委屈。别说娘娘是皇后,便是寻常人家,做婆婆的,跟儿媳妇有些过节,这儿子若是孝顺,没有不向着婆婆的。可殿下……看来,老奴……是想错了。”
太子俊脸一沉,殿里的气氛竟随之一变,好像要刮起狂风:“孤为储君,母后贵为国母,岂可以等闲人家视之?之前孤就私下跟嬷嬷说过,让你劝着些母后。沈氏与他人相比如何,孤心中自有主意,母后何必定要插手?若是孤连个女人的好坏都分辨不出,将来如何君临天下?就说父皇,对母后也多有包容。母后若是想做个寻常人家的刻薄婆婆,天天怨天尤人,想必会彻底灰了父皇的心。”
古嬷嬷吓得眼泪都停了。
古嬷嬷毕竟是抱着太子长大的嬷嬷。太子看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放缓了语气,“算了,既然你来了,便跟母后带个话儿。若她能放开心胸,明白这天下不可能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若愿意以后安安生生好好过日子,孤便带了沈氏去见她。沈氏是个大气的,不会跟她计较过去的事。其他的事,自有我们替她转圜。”
古嬷嬷本来绝望的脸上倒露出些希望,眼里含泪,看着沐儿。显然不敢相信她。
沐儿却双颊微红,看向太子,目光柔软,脉脉含情。她心想,太子这好像还是头一回在人前,代表她说话呢,还赞她大气,还跟她自称“我们”……。而这个人,还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奶娘,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她心里甜得跟灌了蜜水一样,转眸看向古嬷嬷,真心诚意,柔和地道:“殿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嬷嬷辛苦,替我们好好劝劝皇后……啊……母后吧。”
从今以后,她跟太子就是一体。
皇后是太子的母后,也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