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紫花包袱, 她认得, 里面有五十两银子, 是她拿给她那不靠谱的爹,叫他去买地的钱。www.jiuzuowen.com
沐儿嗓子有些发堵, 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慢慢放下青瓷茶杯,笑道:“殿下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寒碧眼神一抬, 旋即又垂了下去。
“并不曾。”
可那短短一瞬间的眼神,还是叫沐儿看得清楚。好像在说……殿下哪里有闲工夫跟你说什么别的。
沐儿端起茶碗, 慢慢地饮着, 也慢慢地平复心里的情绪。
一叶而知秋,寒碧这副并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可想而知……太子眼里, 她还是她, 什么都没变。也是,但凡他对她有一点点真心看重,也不会连这五十两, 都从她爹手里要回来,明晃晃打她的脸。
奇怪的是, 真认清了这一点,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又可以缩在临华殿, 做她清静快活的山大王。安平伯府乱糟糟的事情,她也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得太出神, 嘴角甚至还挂起了神秘的微笑。
“夫人若是没什么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直到寒碧的声音传入耳中,沐儿才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
全福送寒碧出门,心里挣扎了一下,到底没自己决定再掏赏钱。
毕竟寒碧跟别个不同。主子给的,是个脸面,他给的……给多给少,好像都不太对头。
*****
沐儿根本没想起要给寒碧赏钱的事。
寒碧前脚出门,她就迫不及待地让流采把那包袱摊开了。
里面五个元宝,雪白闪亮,正是她拿去的五十两,原封不动,全拿回来了。
身边流采叹了一口气:“安平伯府快揭不开锅了,姑娘才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伯爷。殿下连这都不准么?”
沐儿手里捡起一个元宝,扔起来,掂了掂,随即又放下。
她站起身,挥了挥手:“殿下不准,咱们又能怎么样?收起来吧。其实给了伯爷,也不知他会拿去做什么。倒不如……”
她沉思片刻,心里有了主意,便又高兴起来:“你收好东西,陪我一起去瞧瞧捶丸场去。”
*****
树林还跟她们离去时一样,光秃秃的。那大雪并没有下到京里来。
一群人沿着小径,慢慢前行,沐儿右脚的伤虽然不痛了,可还走不快。
离得远远地,流采就像只小蚂蚱一样跳起来,手指前方,惊叫了一声:“亭子,亭子真的修好了!”
沐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光秃秃灰扑扑的树林间,露出一抹朱红的翘檐,林子一下子被注入了生气,显得鲜活起来。
她眼神莹莹一亮,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众人走到捶丸场入口处,全都住了脚。
沐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敢相信,短短七日,这后院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杂草早被清得干干净净,中间的捶丸场,辅着紧实的黄土,线条优美地圈出一个大大的葫芦形状。
葫芦的边,是一圈大大小小的白色卵石,中央散落着一个个捶丸洞。仔细看,倒像是天上北头七星的形状。
靠东侧,已经用干黄竹枝拱好葡萄架子,下面放置了一张汉白玉的石床。后面的柿子树,大约是整棵从别处移来的,上面居然还稀疏地挂着几个红红的果子。点缀得一片蓝天,好像挂了几个可爱的小红灯笼。
再看西侧,一间小小的八角朱红暖亭,上辅青蓝琉璃瓦,飞檐涂了朱漆。亭身是原木色雕花隔板,立柱也全涂了朱漆。
门边两根大柱子上,挂着一副乌木錾金联牌,隔得远,沐儿也懒得去读写的什么。
正中一块黑色匾额上挂着红布,想是还没启用,怕金字脱了漆。
她看得小脸红润发光,嘴角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想那见那亭子关着门,便抬脚向东,想去先看看她的葡萄架。
“吱呀”一声,八角亭的门居然开了。
里面走出三个太监,上前来给沐儿见礼。
沐儿一时愣住:“不知几位公公还在做事,我没耽误你们吧?”
为首的忙道:“夫人过虑了。只是要量亭中各处的尺寸,又安排灯火的位置。”
沐儿点点头:“那你们只管忙去,我到那边转转,就回去了。”
那太监却道:“听说夫人连日劳累,在山庄又受了伤。我们本不敢打扰,既是遇着了,夫人若愿意,不如进去瞧瞧,若有要改动之处,奴才们好立刻着人去办。”
沐儿心里也好奇亭子里怎么样,便点了头。
可进了亭子,才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空空如也,混杂着木头和油漆的气味,反倒没什么好看的。
那太监便指着正中顶上道:“此处打算悬一盏牛油青铜灯。夫人觉得如何?”
又指着一面墙上道:“此处可挂一幅画儿。夫人喜欢工笔还是水墨?喜欢山水还是花鸟?”
沐儿愣愣地点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太子说要建亭子,建捶丸场,她一直没往钱方面去想。直到今天亲眼瞧见到这排场,才知道所费必是极大。
若是全由公中出……皇家虽然有钱,可也不是随便你花的,凡事都有定例。再说,还有万夫人,柳夫人,陈夫人呢,她们若也要建东建西……。
沐儿心里慌得,像有十来头小鸡在乱窜。这要是全她出,她一辈子的月钱全填进去也不够啊。
太子不会是故意在坑她吧?!难怪连五十两都从她爹那儿要回来了。
她越想越慌,恨不能夺门而出。
那太监还在耳边絮叨:“桌椅呢,冬夏最好两套。冬天要耐火碳干烤,夏天要防虫耐湿。”
她胆战心惊,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咬着牙,问道:“这亭子建在我这里,里面的布置花费,可要我来出?”
那太监一愣,手僵在半空,旋即回过神来,腰弓得像虾米:“夫人不用操心。这所有的花费,殿下都吩咐了,从他的私房走。”
沐儿只觉得浑身一轻,那感觉好像又被从奔马上救下来一次。
她转了转头颅,清了清嗓子,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可花了多少银子?”
那太监笑得双目如缝:“总数还没出来,不过照奴才的经验,少则两三万,多则五六万。”
沐儿顿时小腿肚子都软了,这数字简直就是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清。
她颤微微伸手扶住流采的肩,轻轻喘了口气:“那……那个……既是殿下出,怎么布置,公公还是问殿下的意思吧。”
说完,她拉着流采就想走。
谁知,那太监猛地睁大了眼:“夫人不知?殿下今日遣人来吩咐了,说这捶丸场怎么布置,全由夫人作主。布置所需的东西,也只管去殿下的私库里挑选。”
沐儿立刻顿住了脚。
她本来因害怕而苍白的脸上,一层层地泛起了红润,好像白色的梨花被阳光上了色。一双黑莹莹的眸子,瞬间缀满了星子。
那容光艳色,顷刻间散发开来,照亮了整个亭子。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全看呆了眼。
心里都道:难怪殿下对沈夫人如此宠爱。沈夫人这份美貌,在东宫,实实在在是头一份儿。
*****
因为这个插曲,沐儿心情一整天都极好。
午睡醒来,就歪在美人榻上,一边往小嘴里扔着窖藏桔子瓣儿,一边兴趣勃勃听流采说些宫里的闲话。
流采难得逮着机会,在她旁边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说是她们走了,柳夫人第二日病就好了。皇后娘娘听得,便叫她暂时打理着东宫。没想到,柳夫人说话弱柳条似的软,却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日还借了打理东宫的由头,必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沐儿听到这里,心里暗暗佩服这柳夫人。万夫人当了家这么久,怎么就没想到去攀皇后娘娘的高枝呢。
她便问:“陈夫人身子也好,为什么不是陈夫人当了家,反倒是柳夫人?”
她们出发前,陈夫人病就好了。对于这件事,沐儿一直怀疑,陈夫人可能根本没病过。当时非说病了,不过是想恃宠生娇,跟太子告她的状。
谁知,太子多精呀,必是一眼就看穿了,根本没搭理她。这状没告成,反让自己没了去狩猎的机会。
“格格格格……”流采笑得前仰后合,“谁说的?咱们走的当日,听说呀……陈夫人自个儿坐在院子里,流着泪对月弹琴。结果第二日,就真发起了高烧。到现在还咳着呢!”
“咳咳咳……”沐儿的桔子水呛到喉咙里去了。
好容易主仆两人止了笑,沐儿忍不住摇了摇头,问:“殿下回来后,可有去探病?”
流采眨着眼,有些迟疑:“听说……殿下昨日一回宫,得了消息,便去了。”
沐儿慢慢咽下嘴里的桔子,擦了擦手指头上的汁:“流采,去把那些绢布取出来,就是云久姑姑拿来的那些。我想瞧瞧。如今咱们得了空,不如做个百花毯子,挂在那亭子里,你说好不好?”
流采站起身,走了几步,回头道:“姑娘,殿下的衣裳,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做呀?”
沐儿黑长的睫毛微垂,在眼下投出一道淡淡的阴影。
她用手背托着脸颊,想了想:“我手上有伤,不急。下次见着殿下,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等过几日,你去请云久姑姑来一趟,我跟她商量商量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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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沐儿洗漱完毕,坐在床边,像只可爱的小猫,伸着手掌。那伤口已经结了痂,在掌心里,红红黑黑的一片,看着十分吓人。
流采站在一边,手里拿着雪白的软毛巾,轻轻地替她沾伤口上的水迹。
这时,全福突然喘着气跑了进来,道:“殿下……殿下说一会儿过来。叫准备起来。”
沐儿呆呆地举着手掌,怔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昨日若他留在了陈夫人处,今日总该去柳夫人处。
这么大晚上的,突然跑了来,不会是来找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