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儿听到这话, 只觉得太阳穴“崩崩”直跳。www.kanshushen.com
她对京城的这些人家, 并不了解, 唯独对这方家却早有耳闻。因为方家老太爷,就是安平伯过去在工部的上司。方家是大族, 出了名的百年清贵世家。方老太爷这个官位,还是皇上多年前,多次礼贤下士, 请来的。
至于承恩侯府怎么就跟方家联了姻,沐儿也只是听得安平伯夫人为了挤兑她提了一句, 说是皇后娘娘选的, 其他的两眼一抹黑。
只是她真没想到这方夫人居然有这个底气,不把她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当着承恩侯夫人的面, 也敢掀这事的老底。要照她说, 这种事,只有越描越黑,何况现在人多嘴杂。
就见人群自然分开一条路, 中间走出一位中年美妇,面貌之间跟承恩侯世子有几分像。
美妇一脸轻笑, 右手亲热地挽着方夫人的胳膊,嘴里道:“自然是要给你个交代的。再别说什么毁亲的话, 樱儿这样的好媳妇,我可舍不得撒手。”
万夫人跑着跑后地张罗了一阵,一时所有人都坐定。
承恩侯夫人居中, 方夫人坐右手,万夫人坐左手,跟沐儿面对面,一副要大审问的模样。屋子里其余人等全都屏息敛声,等着看这出难得的热闹。
就见承恩侯夫人细眉挑得老高,亲手端起一杯茶,奉给方夫人道:“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我先以茶代酒,向方家陪个不是。这事儿,我细细问过我那莽撞儿子了,回头私下跟老妹妹说个仔细。”
沐儿心里稍微定了定。看来承恩侯夫人也跟她想的一样,不想把这事闹大。
可她抬眼看方夫人时,却见她虽然脸上怒气稍减,接过茶,却并不喝,还拿眼回瞪着她。
沐儿:……。
她突然觉得好笑。承恩侯世子那无事生非的性子,遇上这么个叫真的岳母。可真叫老天有眼。
果然,就听那方夫人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正好沈夫人也在,不如就请老姐姐把世子的话说一遍,也好有个对证,免得事后七嘴八舌,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倒叫我这没过门的女儿,白白受多少委屈。”
承恩侯夫人脸上一阵青白,可也只得勉强笑道:“老妹妹这话也有道理。事儿呢,其实再简单不过。他半道上,碰到安平伯居然牵了他的马,载着沈夫人去打猎,后头只跟着四五个半大孩子。他心说,这打的哪门子的猎?在山里遇到个猛兽可怎么是好?便劝他们回去。”
沐儿听到这里,猛地睁大了眼。承恩侯世子原来是这样跟太子说的?!
“谁知道,沈家父女却贪玩,不肯。你说他该怎么着?!扔下不管吧,回头真出了事儿,太子不免怪罪。跟着吧……结果就变成这样。真是……老妹妹,唉,不说你,就我,打昨儿到今儿,这心里堵得,那叫一个憋屈。”
沐儿垂下了眼眸,懒得再看承恩侯夫人的表演。若是她们见好就收,这个哑巴亏,她就看在她是太子舅母的面子上,认了。
可惜有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沈夫人,我这个人从不只听一面之词。你说,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方夫人高傲的声音响起。
沐儿长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黑幽幽的眼眸在承恩侯夫人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才转头看向方夫人,睁着黑眼眸,嘟唇说道:“方夫人,您想听,我便要说么?我偏懒得说。万姐姐,你这是请客,还是开堂会审我呀?你跟太子殿下联手打下的雪雁,可别烤焦了!”
众人:……。
方夫人抬手指着她,手指抖得像在中风。
“娘,她不肯说,就是认了。承恩侯夫人也不会说谎。这事,就此打住吧。万姐姐,要不要我帮手开席呀?”
方姑娘轻轻把她娘的手拉了下来。
众人有些遗憾地松了一口气。
万夫人眼珠转了转,正拿不定主意。
承恩侯夫人已经欢喜地站起了身:“可不是?樱儿可真真是个可人儿。万夫人,快说说看,你是怎么跟太子联手打下那雪雁来的?”
众人只得纷纷起身,都叫了人来穿衣,只因这宴席,为了意趣,设在后院的暖亭里。
流采也进了来,举着那件貂毛带兜帽石青大披风给她系上。
沐儿穿好,便往外走。
经过方姑娘身旁,她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方姑娘,你可想错了。这事儿,除了殿下,我懒得跟闲杂人等说。你若是觉得委屈,要毁婚,请便,跟我可说不着。”
说完她扬长而去。
只留下方姑娘和方夫人站在当地,气得脸色发白。
*****
虽然有些不愉快,可是进了万夫人叫人用苇席圈起来的暖亭,在大家卖力的称赞奉承声中,气氛很快就像一个真正的宴会了。
满园子,都是香气,远远地还传来外头宴会的鼓乐声,十分热闹。只是沐儿身边,有意无意地,空着一圈。
沐儿却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完全被盘中的雪雁肉吸引住了。那一片片切好的雪雁肉,皮色焦黄金脆,肉质发红,冒着丝丝热气,她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只觉得肉香四溢,连舌头都滑了。
*****
过了一阵,她吃得正香,就听有人又提起了话头:“万姐姐,您快给说说,殿下打猎怎么就只带了姐姐去?姐姐怎么就正好跟殿下打下这雪雁来的?”
听声音,是方姑娘。
沐儿慢慢地嚼着雪雁肉,还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轻轻地抿了一口。酒香入喉,暖暖滑下。
“大清早的,怕是沈夫人也起不来吧。”
万夫人瞥了沐儿一眼,接着道:“说起那雪雁呀……可真是。那么大一群,正在我们头上飞,我便拉弓嗖地射出一箭,谁知殿下也拉了弓。明明开弓比我晚,可那箭跟窜天猴一样,直飞上去,正中雁颈,我的随后飞到,正中了雁腹。要是再晚上一瞬,我的箭可就落空了,你们说,巧不巧?”
众人都捧场地哄笑起来。
“殿下跟夫人果然心意相通!”
“夫人跟殿下箭法如神,真是天生一对!”
“殿下想来是故意的,明知道姐姐要射那只,偏也射那只,可叫我们跟着享了口福了!”
最后这句是方姑娘说的。
沐儿抿嘴,不声不响地继续吃肉。不经意一抬头,却看见承恩侯夫人的目光盯着她,不……准确地说,是盯着她的披风上。
她愣了一愣,心里暗想:莫非这披风有什么来历?
她又看向万夫人,就见万夫人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害羞,满脸通红。
万夫人的目光跟她的一碰,就转了头,借着酒意,夸张地拧了方姑娘的脸颊一下,“就你会说话儿!看我不也羞羞你。我今日请大家伙儿来,可真不是眼皮子浅,为了炫耀殿下跟我打下来的雪雁。其实呀……是殿下托了我一件事儿!我也是遵命行事呢!”
沐儿长睫一颤,低下了头。之前他们再是怎么吹捧万夫人跟太子恩爱,她都不入心,可这不一样。
她目光垂落,盘中雪雁肉还是皮焦肉嫩,可她却突然觉得有些油腻。
众人又在高声哄笑,沐儿却听得不再清晰。
“方……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知……太子,承恩侯世子……”
“哦呀,这就打听上了!”
“上了心了!上了心了!”
沐儿有些茫然,放下筷子,抬起头来,想搞清楚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哎呀,这傻小子,还有这心眼儿呢!老妹妹呀,我看你也莫要担心什么!我也揭个底儿吧,我那嘴拙的儿子,可是打从仲春之会,就一眼瞧中了樱儿!”
沐儿正在发呆,就听到有人喊:“娘!您可真会出卖您儿子!”
她一惊,循声抬头。
就见院门口火炬高烧处,一树腊梅花下,长身玉立着两个人。
前面一人,浑身玄衣,腰带赤红,披着一件雪白的狐毛披风,眉眼如画,神色冷峻。
不知何时,天上竟疏疏地飘洒起雪花,指尖大,无声地落下来。
透过雪花薄幕,太子看上去仿若谪仙人。
沐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挪不开。
众人却看见,太子身后,还站着承恩侯世子。他外披腥红貂毛大披风,内穿一身墨绿锦衣,与太子截然不同,怡红快绿,别有一股风流潇洒。
众人忙起身见礼。
太子一边走近,目光似有若无地已经扫过一遍,冲承恩侯夫人点了点头,最后却落在沐儿身上。
他微皱了眉:“怎么不多穿点儿?”
沐儿有些发懵,眨着大眼,捏了捏身上的披风:“殿下赐的披风可暖和了,不冷!”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沐儿就见太子旁若无人,皱着眉头径直朝她走来。
靠得近了,他站定,伸出一双大手,牵起她的小手,捂在掌心:“还说不冷,手冰凉的!可已经吃饱了?”
他的手干燥,温暖,掌心里有硬茧。
沐儿心里发甜,刚才那股委屈随着手中的暖意早如雪花融化。
她双目莹莹,甜甜地轻声道:“饱了!”
“那就先回去吧!”
她听到太子轻描淡写地道,一时呆住。
回过神来,他已经放开了手,转过了头。
*****
沐儿出门前,到底忍不住回头一瞥,却看见他坐在了万夫人的身旁,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那缕笑,就像一根刺,扎在沐儿的心头。
她出了门,扶着流采的手,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雪花。
那雪花掉在脸上,瞬间化成水滴。
沐儿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脸,抹去脸上的一片湿意。
“姑娘,外面冷,咱们赶紧回去吧。”她听到流采这样说。
沐儿点了点头,想飞快奔回枕松楼,可双腿却像是有石头坠着。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只觉得枕松楼无比遥远,怎么也走不到。
前面传来嚣张的鼓乐,后头传来缥缈的琴声,四周的水晶风灯依然跟她来时那天一样,闪烁着银色光芒,树枝上的红色灯笼也依然喜气洋洋,只有沐儿看的却是流采手里那盏小小的气死风灯,里面的灯火发出微弱的光亮。
她走累了,站在一棵松树下,喘了口气,突然轻笑一声:“流采,那污点啊,绢子洗破了,都洗不干净的。我怎么还当回事儿?傻不傻气?”
流采却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那个人……好像是承恩侯世子?”
沐儿一惊,回头看去,就见漫天雪花之中,一人脚步迈得飞快,直直朝她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