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众人等得一个个都快要饿晕,太子才神采翩然地露了面。www.mengyuanshucheng.com
礼仪太监请升座受礼,太子心情极佳,命身边太监传谕:免。俱各入席,野飨尽欢。
众人也是饿极了,都欢呼一声,大快朵颐,一时酒香四溢,肉香满室。
待饮食了一阵,就有人来向太子敬酒。太子也不驳众人的面子,俱以唇沾酒,点头回敬。
安平伯坐在承恩侯世子身边。今日他跟着承恩侯一起来此,更是入住在承恩侯家的山庄之中。下午,承恩侯跟着太子去打猎,他也默默地跟着。可太子从头到尾,都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
此时他见柳、陈、万三人的父亲都依次上前敬酒。
太子也一如待众人那般,举起玉杯,沾了沾唇,一如寻常。他心头不免暗想:听说这次八丫头能来,是太子之意。说不得她比这几个更得太子意些。我若是上前,怕当众也会给我几分薄面。可到底刚被申斥过,不敢擅自主张,便频频去看承恩侯世子。半天,总算对上李业的眼神,就见李业冲他点了点头。
安平伯便趁着酒气,鼓了勇气,也端着酒杯,迈步上前,跪倒在台阶之下:“太子殿下英明健伟,文武全材。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小臣诚敬一杯。”
满场突然安静下来。
他惶然抬头,就见太子本来握着玉杯的手,移了开去,眉头微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安平伯勇气尽失,手里的酒杯抖个不停,洒在面前的毡毯上,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万列侯便怒喝一声:“安平伯,听说你前日在外胡言,说你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真是恬不知耻!”
陈太傅也立刻道:“安平伯确实糊涂,太子并未娶妻,如何来的老丈人?我们这些人,虽然托祖宗之恩德,家族中幸得有女孩儿得侍太子殿下左右,哪个敢不自加珍爱,百倍慎肃?”
一时,耻笑之声四起,安平伯羞恨无比,恨不能直接钻到地下去。
“按老臣看来,安平伯之前大约只是醉后胡言,今日猎获甚丰,殿下不如就接了这杯,揭过了吧。”
蓦然冒出一个替他说话的声音,却并不是承恩侯世子。安平伯感动得热泪盈眶,抬眼看去,万万想不到,竟是坐在太子下手的柳左相。柳左相此时正手执金杯,微笑看着他。
他忙以头磕地:“臣该死。臣确是酒后失德。望殿下……殿下……”
“殿下!”突然殿中又有人说话,安平伯一喜,这声音正是承恩侯世子。
“看来是臣莽撞了。不该带了安平伯来。安平伯,你且先退下,回山庄暂歇吧。”
一盆冷水浇头,安平伯顿时灰了一颗心。太子殿下对他讨厌到这个地步么?连承恩侯说好的要替他美言,也不敢了。
看来……八丫头是真的没有半点儿宠,连累他一辈子的老脸全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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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流采高高兴兴地回了院子,却见楼上已经黑了灯。
她不禁奇怪,问人:“夫人已经歇下了?晚饭可用了?”
全福忙凑过来,低声道:“太子殿下来过……殿下走后,夫人想必太累,就……就歇下了。”
“晚饭呢?”
“夫人说全赏你了!都在那边冬篮子里捂着呢。可惜了的,殿下还特意赏了今日打来的新鲜野味呢。”
流采暗想,莫不是太子殿下又欺负姑娘了吧?也顾不上吃,先偷偷上了楼,在门边听了听,听里面好像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没半点别的动静,她才又轻手轻脚下了楼。
“若你们没用过,便都分了吧。我才在外面瞧着那些个野物,血淋呼啦,怪可怜的,可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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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沐儿起来,饿得前心贴后背,随意洗漱一下,便叫开饭。
流采忙叫人端了东西上来。
沐儿见一只大青花碗盛着热气腾腾的馄饨,配着一碟四五个雪白暄软的包子,并七八个各色小菜,当即捧起大碗就开吃。
一碗热馄饨下肚,她才觉得好受了些。
流采忙问:“姑娘可还要么?这野鹌鹑馄饨闻着就鲜。奴婢再叫他们送一碗来?”
沐儿摇了摇头,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你去问问,今日可是要去打猎?”
流采一愣,道:“听说正日子是初五。女眷们不得参加。其余日子随意。今日天没亮,太子殿下就带人进了山。万夫人也一起跟了去。”
沐儿一顿,难道太子昨日是歇在了万夫人处?
她心里不免有些酸涩又有些怒气。非叫她来狩猎,结果只带万夫人去玩儿!昨日却还跑到她这里来胡天胡地……。
她狠狠地咬了口包子,好像是那人的胳膊一般:“那这庄子岂不空了?咱们吃过饭,逛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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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福要派人跟着,沐儿却觉得妨碍,道:“只在这院子里,能有什么事?!”
流采便问,是穿太子殿下赏的貂鼠披风,还是新得的猞猁狲皮大皮袄。
沐儿略一想,便指了那皮袄。
两人穿好衣裳,出了院子,四处闲逛。太监宫人见了她们都远远地行礼。
山庄不小,两人走了一阵就有些累了。见前面一座小小院落,碧瓦花墙,匾上写着“檐卜馆”三字,还没走近,就闻一阵清风中送着淡淡的腊梅香气。
沐儿顿时来了精神,带着流采走过去。可刚靠近,就听到院中有人说话。
“你们赶紧把东西都架好了,夫人吩咐,今日打了东西回来,就在这里烤了宴客。”
沐儿脚步一顿,大觉扫兴。原来这是万夫人住的地方,刚才说话的,听声气像是盛香。她扯了流采的袖子一下,就要退开。
却听到里面有人道:“可要请沈夫人么?”
“请是自然要请的,就怕她没脸来!自己的爹当众出了那么大个丑,要是有点气性的,怕是都要跳楼。”
沐儿心头一窒,拉了拉皮袄领子,顿住了脚。
“那铁叉子,都要用滚开的水烫过!半点躲不得懒。听见没!”盛香又开始指挥别的。
沐儿心头憋闷,恨不能冲进去揪住她问个明白。
她又等了一阵,听她们不再议论此事,无奈正要离开,却又听盛香道:“昨儿听得太子殿下一回来就去了那头,你们都担心成什么样儿?我就说,咱们夫人走了一天的路,太子殿下这是真心疼她呢。可叫我说中了吧。莫不然,人人敬酒都没事,独她爹这杯酒,太子殿硬是喝不下去。喂……别我一错眼,你们就偷懒!都打起精神来,今日要请的贵客可不少。承恩侯夫人也要来。”
沐儿气得小脸胀红。原来她那没出息的爹居然也来了。更可气的是那人,真真是个混帐,里头欺负完她,出去又欺负她爹!
她猛扯流采一把:“走,咱们去找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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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刚怒气冲冲地回到枕松楼,全福就上前回报:“伯爷来了,说是……想带夫人去打猎!”
沐儿懒得再换衣裳,留下全福看家,匆匆带着流采和几个小太监就出了门。
等到院门一看,就见安平伯牵着一匹栗色马儿,身边站着个小厮。
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安平伯竟是平空老了几岁,鬓角发白,眼泡肿起。
沐儿满腔怒火顿时化作了浓浓心酸。再怎么样,这也是她的父亲。她便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父亲”。
安平伯陪个笑脸道:“爹就知道,太子上山,准不会带你去。不如咱们父女找个小林子,打个兔子野鸡,也算没白来一趟。”
见安平伯突然慈爱,沐儿有些怔忡。旋即释怀。多半只是想求着她给点儿银子吧。
她不免觉得心堵。她这次来,总共就带了五十两,准备打赏用的。有求她的这工夫,他多打几只野兽,光皮子钱就不止这个数了。
她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安平伯便扶她上了马。她因还穿着裙子,只得侧坐。却怕滑下来摔着,只得歪扭着身子,双手紧抓着马鞍。那副紧张的模样逗笑了安平伯。
“没事,这马乖巧着呢。爹亲自挑的。”
“家里还有钱买马?”沐儿这才觉得不对。
“是承恩侯世子的马。让爹帮他驯熟了。”
沐儿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进到一片荒林子中。
安平伯便扶了沐儿下马,把马系在树上,让她在一块大石头上歇着。
“咱们就在这左近看看。你别乱跑,回头遇到狼豹可危险。”
沐儿哪里在意打不打猎,忙一把拉住他:“既这样说,我害怕。咱们难得见了,不如说说话儿吧。”
安平伯脸上一僵,便只得也坐下,道:“有什么话说?”
沐儿便叫人都退开,也顾不得脸面,郑重其事地道:“爹,我也知道家中艰难。可是,您成天想着靠巴结太子殿下复起,那是最最没指望的。太子根本没当我是个什么玩意儿。那人心思……深不可测,咱们离他越远,便越安全!”
安平伯沉默半天,低头嗫嚅道:“爹也是没法子,家里老老小小,都要揭不开锅了……就是你亲亲的姨娘和九哥儿,眼看就要饿肚子……。若是太子肯开恩,再给爹一个差事,家里也不至于年都过不去。”
沐儿觉得又心酸,又难堪。太子夺了父亲的差事,虽说是雪上加霜,可到底还是安平伯府的人,个个不会打算,才把日子过成这副德性。
她招了招手,流采上前,递给她一个小紫皮包袱。
她将包袱递到安平伯手中:“我也没多少。你拿这五十两银子,不拘几亩地,置下来,雇人种了粮食蔬菜,年年有出产,不说吃得好,至少,一家子饿不着。”
安平伯一愣,赶紧接过那一小包银子,眼中掉下泪来。
父女两正感伤,却听得有人“噗嗤”笑了一声,道:“五十两哪够,我给加两个零吧”。
沐儿吓得一抬头,就见林子山石后面转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杏叶黄的锦衣软甲,身着靛蓝貂裘披风,盔镶宝石,玉带缠金,十分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