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碧奉过热茶,太子慢条斯理地接过,吹了吹,嘴角轻勾:“奇人?懒得理孤?孤跟她说过,她是孤人生的污点,叫她离孤远点儿!”
李业一愣,这话未免太狠了些。www.maixi9.com他不禁想象了一下沈沐儿听到这话,会有的表情,自己忍不住又笑了,别的女子怕是要哭成泪人,她么?说不定懒得理会。
可惜嫁给了太子。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个问题纠缠了他很久,他想忍,可到底还是没忍住:“你既如此厌恶她,当初又为何不将她从名单上划去?”
太子脸色一僵,放下茶碗:“一时没想到母后会选个庶女。”
李业一想,倒是明白了。当初选妃,各家报上来的都是嫡女。安平伯府本来女儿就多,太子看到沈沐儿的名字,必是没把她跟圆觉寺见过的女子联系起来,也算是阴差阳错。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心里好像扎了一根说不清的小刺。那样鲜活的女子,就这样一辈子被厌弃在后宫了么?
“你不是有事吗?什么事?”太子似乎不再想聊沈沐儿的话题。
“听说这回方家姑娘也会去,我想请几位嫂子帮我摸摸她的性子。”
李业有些愣怔。当初他硬拉着太子去圆觉寺,其实就是去看方姑娘的。远远瞧着,倒是端方大气,后来他也点了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婚期越近,他心里越是焦躁。仿佛他未来的妻子不该是那幅模样儿。
太子勾唇一笑:“这就上了心了?行,回头让她们帮着留意,打听打听方姑娘有什么喜好。”
见太子误会了他的意思,李业心里有些焦躁,可也不想辩解。
他嘻嘻一笑,掩过了心里的那抹不舒服:“女孩子家,本来就是要哄着的。便是沈氏,你不也说要教导她么,新婚燕尔的,独扔下她一个,不如一并带了去。”
太子垂下眼眸,嘴角一抿,不置可否。
到了傍晚,他进了内院。冯冲来问要去何处,他站在宫门口好一会儿,到底抬脚往东。
冯冲一惊。东宫东宫,宫殿在东。主宫自然在西,因此万柳陈三位都住在西边靠近中宫。唯有沈氏的临华殿在宫中最东北一角。
他想了想,忙偷偷吩咐小太监提前去通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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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儿此时正站在茶室里,看宫女们架起三足小铁锅,等流采取饭菜回来。
本来宫中太监宫女众多,这活儿倒不必流采亲自去。可是流采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吃。如今跟东宫厨房的人混熟了,每回去,人家若是正在做什么好吃好喝的,倒不时偷偷给她一点。
现在天气渐冷,拿回来的饭菜,十次有九次是冷的。沐儿便用茶室的小炉子,将就着热热。
小泥炉子烧红了,屋子里顿时暖了几分。
她往桌后一坐,正无聊,就见流采白着一张小脸,进了门。
她心头一跳,看来这丫头又在外面受气了?
流采板着小脸,吩咐人热饭热茶,自己走到沐儿身边,低声道:“姑娘,出事了。我们进里面去说。”
这茶室分内外两间,外面有炉子,里面是座席。
两人进了屋,流采便把厨房里听来的闲话说了。
“说是伯爷在外面喝醉了,自称是国丈,不知怎么传到了太子爷耳朵里,便丢了差事。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府里一大家子,还不知道怎么哭呢!”
沐儿听了,心情一沉。虽然工部的差事钱不多,可是多少有点儿贴补,只靠着爵位那点进项,安平伯府这个冬天怕是只能喝西北风。之前她回门送的那点儿东西,怕是全要当了。
她手里这点钱,全贴过去,也是不够用的。
她拉了流采一把:“出去吃饭吧。伯爷一辈子没活明白,倒盼着这次能打醒了他!真逼到绝境,他们还能真眼睁睁饿死不成!那么多人,若是肯想法子,也许这事倒是个转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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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儿还跟平常般,只留下流采在室内陪她用餐。
因有了安平伯的事,气氛终归有些沉闷。
两人吃到一半,全福慌慌张张地在外面拍门:“夫人,太子殿下一会儿过来。冯总管派了人来通知咱,叫快快准备起来!”
流采惊得跳起来,打翻了手里的盘子:“不好了,姑娘,为了伯爷的事,太子殿下不是连姑娘也要罚吧!”
沐儿手里正端着碗虾仁紫菜汤,听到这话,垂眸看了看碗里的一粒红色虾仁,笑了笑:“放心,他不像伯爷无能,只会动手打人。要罚,他顶多也就是罚我钱。”
说完,她喝下汤水,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酱油瓶,递给流采:“去,拿一条我的亵裤,弄脏了,交给外面的婆子。”
流采抱着那瓶子,挪不动脚:“可是……姑娘若是……”
沐儿脸上一沉,难得地有了怒气:“姑娘我才懒得伺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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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流采走了,沐儿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放平在桌子上,拿筷子沾了一滴盘中剩余的菜汤汁,滴在上面,看着那一滴污渍慢慢洇开,她才把手绢握在手里,走出了茶室。
她裹上自己的丝棉披风,直迎到院门口。
就见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太子一行人,远远而来。
到了跟前,她屈膝行了礼,却堵着门口,没有让道的意思。
全福在她身后吓得瑟瑟发抖,这夫人真是让人想不透。被太子爷冷着,被人暗中挤兑,她成天乐哈哈的。这会子太子爷来了,她倒半点喜色都没有,这架势倒像是不想让太子进院。
正发呆,眼前蓦然多了一条味道有些怪异的米白色细丝手绢。
“全福,这手绢沾了污点,拿去扔了吧。”夫人声音好像在闲话家常。
全福:……。真是捉摸不透,要扔手绢什么时候不成?!
可也不敢吱声,他忙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拿过一个盘子,接了那手绢。
正要转身将盘子再交还给小太监,就听太子冷然道:“若是能洗掉污渍,也还可勉强一用。”
全福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这么小点儿事,太子也要管?!他手里端着那盘子不住地发抖。偷眼去看夫人,就见她脸上发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的。
“宫中还能缺这一块小手绢不成?何必费这个事儿!”他听到夫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淡定。
再看太子时,就见太子眼角抽了抽,吩咐道:“冯冲,着人去办。”
就见冯冲面不改色地上前,接过盘子。
全福觉得,自己能在临华殿当个总管,已经到天了。他真是看不明白,这一出,都是哪跟哪!
沐儿再没想到,他会这么办。见冯冲真接了绢子下去,只得含恨咬着下唇,脸上更红了,兀自站在门口不动,只拿眼看着太子。
太子修眉一挑,右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上前将右手搭上了她的肩:“孤还没用晚饭,叫他们送过来吧。”
沐儿浑身一僵:……太子这又是在演哪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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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院中,沐儿先去看流采,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总算心里好受了些。
沐儿脚步飞快朝正厅走,不着痕迹地想从太子的魔爪下挣脱出来。
可是她快,太子也快。太子的手甚至还使劲捏了捏她的肩头。
沐儿要有把刀,真想把他的手给剁了。
“请殿下到厅中小坐,餐室平日锁起来了,还要先着人收拾,再烘热,才敢让殿下进去。”
“那你平时在哪里用餐?”
“茶室。”沐儿垂了眸子。
“那便去茶室好了。”
全福跟在后头,额头上汗珠一颗颗冒出来,想要提醒茶室更乱,可是见沐儿仿佛没想到一样,直朝茶室去,又怕自己贸然说话,坏了夫人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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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里,小小的一张黑漆桌子上,放着四菜一汤。上下两副用过的碗筷。旁边的小火炉上还煨着汤,冒着淡淡的热气,火已经将灭。
太子的脸沉了下来。
“怎么,有人陪你吃饭?”
沐儿垂眸:“流采替我试菜而已。”
太子没再追问,而是上前几步,凑近了去看桌上的菜色。
一盘红烧肘子,全是肥滋滋的白肉。一盘溜白菜,大菜帮子比手掌还宽。剩下两个菜,糊涂涂一团,叫人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汤也是稀清。
片刻,他直起身子,声音里隐含雷霆:“冯冲,孤倒是不知道,原来东宫已经拮据至此。”
沐儿一愣,没想到太子会发火。
转念一想,太子跟安平伯说的那句话浮上心头,便又释然。也好,若他觉得她过得太差,丢的是他的脸,以后便是一直被冷着,日子也好过。
冯冲满头冒冷汗,把头垂得比膝盖还低:“是奴才不察!奴才该死!”
一旁的全福傻了。
冯大总管在东宫,那可是最有脸面的太监。太子殿下却为了夫人当众给他没脸?!他心头不免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太子殿下对夫人,其实并不是大伙儿想的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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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茶室收拾干净,又添了几张桌子,太子的菜也送了来。
一时,小小的茶室饭菜香味袅袅,叫人垂涎。
沐儿却远远地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太子指了指下座:“坐下。”
“妾不敢,再说妾已经用过了。”沐儿实在摸不透太子在想什么。这份恩赐,她还真有点儿不敢领呢。
“替孤试菜!”太子声音里又有了怒意。
沐儿:……既然如此,懒得想,先好好吃一顿再说。
冯冲在一旁仔细地瞧着,见太子也比平时多用了,心底立刻雪亮。不禁暗骂自己眼皮子太浅。明知万氏作践沈氏,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不想为了沈氏得罪万氏。今后,他可得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着,将功赎罪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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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进宫来,沐儿吃得最好,也最饱的一顿饭。
肚子撑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看太子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等用香茶漱了口,她态度恭谨,笑着道:“殿下,可有什么要吩咐妾的?”
她已经做好了再被狠狠羞辱一顿的准备。
却不想,太子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右嘴角一勾:“才吃了饭,别积了食,去院子里走走!”
沐儿:……。
却又听太子不紧不慢地道:“要听教导,时辰还早。”
沐儿一愣,旋即粉脸飞红……这太子根本不是个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