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旦抓住话头一问到底:“工作理念上的巨大分歧,戚先生方便具体说一说吗。www.mengyuanshucheng.com”
“我和原公司签了敬业协议,不能谈论业务相关问题,但我认为工作理念属于个人想法,没什么不能说的。”戚强直视坐在他正对面的于旦,清了清嗓子:“之前我听柳经理介绍,两位面试官,其实也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兼管理者。”
小助理涨红着脸低声纠正,她是柳助理,不是柳经理。
听对方称呼自己为创始人,陈自力生出一股商界巨子的自豪感,美滋滋地开口:“没错,但我俩都是儒雅随和的青年创业者,你不用紧张,畅所欲言就行。”
戚强推了推鼻梁上微微滑落的黑色眼镜框:“倒不是紧张,是想打个提前量,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让二位感到不适。
毕竟你们是付薪水的老板,而我是领薪水的打工人,屁股决定脑袋,立场不同,想法肯定不同。我说话没水平,要是话里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这一通类似于免责声明的铺垫,成功挑起了于旦的好奇心,暴躁老哥难道还能说出比“活不到下周三”更噎人的话。
“在我看来,无论是刚进公司的新人,或是我这个听着好像有点儿小权力、实则处处受夹板气的财务经理,再或是更高一级的财务总监,其实大家都是打工人。
打工人想要的很简单,和老板约定好薪酬,也约定好工作量,双方公平交易。
如果公司业务繁忙,想让打工人996甚至007,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把加班费给足,付出和回报要成正比。
如果打着理想情操、兄弟一起拼这种骗鬼的幌子,光压榨不给钱,那就是无良老板。”
听到这里,两个面试官不约而同地微微点头。
于旦上一世时做综艺编导,熬到谢顶猝死,对于身为打工人的种种怨念,他是有切身体会的。
至于陈自力,身为一个涉世未深的欢脱猪二代,他还没沾染上资本家人吃人的那股狠辣劲儿。
虽然是付薪水的一方,但他和打工人戚强的想法差不多,也觉得某些商业大佬的言论过于无耻了,例如馊狐张董的“睡四小时已足够”,莜面又贵又难吃的西狈贾董“996算个啥,要715、白加黑、夜总会”。
一波接一波的大佬名言,简直是没把打工人当人看。
“所以你从公司离职,是因为被迫无偿加班?”陈自力带着几分同情问道。
“准确说来,不是。”戚强咬着后牙槽回答,“职场里有种比黑心老板更可怕的存在,放在几十年前叫工贼,现在喊得温和些,人称奋斗逼。”
不知“奋斗逼”为何义的柳美丽脸颊再度升温,她前几天看了棒国职场剧《未生》,心潮澎湃之下,更换了朋友圈的个性签名——冲吧比卡丘,奋斗吧柳富贵。
她握着笔皱眉疑惑,奋斗不是很正面的品质吗,怎么会衍生出奋斗逼这种贬义词呢。
陈自力体内的八卦小火苗熊熊燃烧:“谁是奋斗逼,你的顶头上司?
戚强摇摇头,苦笑道:“能做高管的都是聪明人,不屑于演这种跳梁小丑角色,是我。我被聪明人驯化成了奋斗逼。
我之前服务的公司,线上业务发展很快,但财务总监想要控制部门人力成本,不愿意增员另设财务组,而是把线上业务所对应的财务工作,分摊到了现有的两个财务小组头上。
我牵头的那一组,分到了最难啃的骨头,工作量和以前相比大的不是一星半点。起初我提出过质疑,以前组员们只需在月底月初加班,突然变成天天加班,只给一点点餐补和车补,早晚会出问题的。”
聊到这个程度,戚强对是否能拿下新工作已经不太在意了,他只想直抒胸臆,对着几个陌生人一吐为快。
“我尚存的那点儿理智,被财务总监画的大饼抹得干干净净。
他说困难都是暂时的,公司开辟新战场,一切都在磨合期,不要急着谈钱,等线上业务走上正轨,我和我的组员都是开荒牛,论功行赏人人有份。
总监还说,对我这个财务经理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四人团队若只做四个人的活,什么庸才都能办到;只有四人团队能担起六个人的工作量时,才能体现出头狼的拼劲儿和领导力,狠人才能在职业生涯上一路向上。”
戚强喘了一口浊重粗气:“被洗脑后我变得又蠢又贪表现,成天自我催眠我能行我最棒,还对着组员大洒狗血,说别抱怨加班,应该反思自己的工作效率。
呵呵,真想穿越回去把自己骂醒,怎么就成了一个满嘴不切实际空话的奋斗逼呢。四个人做六个人的话,十天半个月的还能忍受,长期这么搞,有谁能顶的住。
我的组员每个人都身心疲惫,以前气氛和谐的团建大会,变成了酒后吐槽大会。干活最细致认真的姑娘,自嘲年纪轻轻就尿频了,每天上班时间至少得去厕所十次,虽然无偿加班,但好歹能带薪蹲坑,也算是一种变相补偿。
和我同期进公司的老哥,借着酒劲儿跟我掏心窝子,公司是老板的事业,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打工就是拿钱干活的交易,不该占人便宜,但也不该被压榨。”
“我知道大家已经到极限了,其实我也到极限了,天天八点多回家,累得连逗孩子的兴致都没了,还跟个火药桶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
我去找总监恳谈,或者增加人手,或者全员加薪,他笑眯眯地告诉我,没问题,公司自有妥善安排。
他给我们组每人加了五百元奖金,转过头又在已经很不合理的工作量上再度大幅加码,组员们彻底寒心了,对我这个无能组长也丧失了信任,开始以各自的方式摸鱼划水。
我想不出来解决办法,只能把自己的下班时间从八点延到十点,甚至十一点十二点。
在我濒临崩溃的那个节点,财务总监又一次把交表截止日期突然提前,我赶工赶到邪火上头,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一直耐心聆听的于旦,现在回看那句“你活不到下周三了”,觉得并不算太突兀,甚至还挺合理。
他开口问道:“以资深财务人员的履历来应聘出纳,其实是大材小用了,虽然工作量肯定锐减,但薪资也相应缩水了一大截,时间一久,你真的能平和接受吗。”
戚强惨淡一笑:“我现在彻底不信理想和远方了,就想做个准时下班的正经打工人,所以不存在大材小用这一说。
至于薪资的问题,我已经充分考虑过了。转做出纳,可以把加班的时间用来料理家务,两方父母也愿意帮忙,轮班照顾宝宝,那我太太就可以复出工作了。
我已经转换心态了,再怎么披星戴月,也给不了家人大富大贵的生活,那又何苦一人独自逞强呢,万一再累个过劳死,血亏。
好在我有个通情达理的好太太,她愿意恢复双职工模式,一起承担家庭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