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梅去赶集，老远就听见前面路北的地税所院门口，哭声骂声一片，门口围着好多人看热闹。

她快步跑过去，挤进人群看见阿美的娘，正跌坐在院子当中的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拍着大腿哭的有声有色：“俺的老天爷妹子哎，俺这是作了什么孽哟，俺算是没法活了呀……”

院子大门口，一个四五十岁的大高个中年男子，正和一个约摸七十岁的高个子老头对峙着。

中年男子用右手指着老头说：“恁再打，恁再打，俺可要还手了！”

但显然他的威胁并没有什么用，老头虽然有脑溢血后遗症，左腿和左手残疾，却仍然愤怒而又顽强地用右手，拿着一根细小的树枝向他步步紧逼过来。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很多，但没有一人上前劝架。

在人们的议论中，一梅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头姓杨，是阿美的爹，因为老家是虎口东北大杨庄的，离集有点儿远，退休后就一直住在地税所里。

偌大的地税所就住了老杨头、叶老婆和他们的小儿子杨勇一大家子。

中年男子是老杨的大儿子杨虎，他顶了老杨头的班，也在地税系统上班，在大杨庄盖的三层小洋楼。

叶老婆是虎口集的大户，半条街都是老叶家的，集南镇政府对面半条街的门面，都是叶老婆娘家大哥叶红旗的。

叶老婆是小学教师退休，老俩口本来可以靠着丰裕的退休工资，安度晚年。

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老杨头家这一本经尤其难念。

老杨头生了仨闺女俩儿。长子杨虎顶班有个铁饭碗，家里又有个能干的老婆，生了一女一子。去年又盖了三层小洋楼。

杨虎的闺女又嫁了个军官，儿子当兵刚回来。

叶老婆觉得杨虎一家的生活完美而富足。

大闺女虽然家在农村，但在集上做着面条铺的生意，过的也不错，还孝顺，常来地税所走动。

二闺女在武冈工作，生活幸福，小闺女阿美在虎口中心校代课，小女婿在镇政府上班。

只有小儿子杨勇从小娇惯，长大了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娶了个老婆吧，不能干不说，还成天这病那病的。

俩口子既不做小生意也不回农村种地，完全没有经济来源不说，还偏偏生了仨个孩子。

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还是女孩，杨勇觉得自己清闲，不信自己生不出男孩，就和生男孩这事杠上了……幸亏第三个是男孩，一家五口，集体在地税所蹭饭。

叶老婆可就辛苦了，既要伺候老杨头这个半残的老伴儿，还要为杨勇的任性买单：三个孩子一个个地照顾，一大家子吃喝拉撒……

杨勇每天手板心朝上，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还爱喝酒、抽烟、打牌。

但他有张会讨父母喜欢的巧八哥的嘴。

叶老婆虽然心力交瘁，但念着小儿子生计艰辛，嘴巴又甜，也就勉强维持着他一大家子的生活。

但是杨虎却心里极度不平衡，虽然他比杨勇大了十几岁，但他偏直地认为叶老婆俩口太偏心，自己太吃亏了。

于是，他就支使刚回家的儿子杨明，经常去地税所蹭饭打秋风，今天问奶奶要一百元交手机费，明天向爷爷要一两百元零花钱……

杨虎自己则每到月中，就对老俩口说，手上太紧了，又没发工资，就向老俩口借钱买条烟抽，每次都说发工资了就还，但从来没还过。

老俩口心知肚明，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小钱倒也无所谓，但是今天就不同了，杨虎的胃口越来越大，今天竟然狮子大开口的借钱，要借两万元买电动轿车。

叶老婆婉转地拒绝了，她是真的没钱。老杨头一年四季要吃药，自己也是三高达人，还要负担杨勇全家五口加自己两口一一七口人的生活……

杨虎哪里肯依，直接就埋怨责怪叶老婆偏心眼子……

叶老婆说：“恁顶恁爹的班，吃穿不愁，一双儿女也已成人。恁兄弟呢，也没个正当营生，俺这做娘的不能看着他一家子饿死吧？这当娘的若说偏心，也就是偏心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杨虎振振有词地说：“恁一年养活他家五口人，不只花两万吧，何况恁养了他家多少年了？俺不过就是手上紧了些，给恁借两万而已，恁都不借！俺是恁的亲儿子不？恁偏心不偏心？”

叶老婆流着泪说：“恁比勇大了十几岁，恁顶了恁爹的班，好歹有个稳定的饭碗子。古语还说长兄如父呢，恁帮衬过勇没有？天下的爹娘谁不是帮衬着有难处的儿女？”

杨虎却说：“杨勇好赖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他家大闺女都十二、三岁了，恁俩口这是打算养活他一家子一辈子吗？话又说回来，俺不过是借两万买个车而已，又不是不还……”

老杨头听了这话，就接话说：“恁前边借了几十次了，还过一回没有？恁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跟恁爹玩这些花花肠子？恁上班几十年，给恁爹娘孝敬过一个糖棒子没有？恁亲兄弟有困难，恁帮衬过一毛钱没有？”

杨虎今天喝了点酒，家里老婆又唠叨怂勇了几句，就精虫上脑地犯了浑，被他爹质问的哑口无言，就嘟嘟囔囔地骂了他娘一句：“恁个熊老婆子，偏心眼子的赖货……”

老杨头气的顺手就拿了一根树枝，要打他。

忽然，一个女人从人群中挤到杨虎面前骂道：“你个七孙，喝点猫尿就成这怂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