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高很久没逛过县城了。他有个表妹,原来是虎口镇的干部,现在退休居住在县城。
顾高不是想念表妹了,他是想念自己的钱:他没有别的亲人了,积蓄都放在表妹那儿保管着呢。
表妹觉得顾高傻乎乎的,怕别人骗走他的钱,所以就动员顾高把钱都放在她那儿,义务保管。
顾高是个吃货,他对吃有种异乎寻常的喜欢,什么都爱吃,一日三餐能吃多少吃多少,决不少吃一口。三餐之外,还要吃各种零嘴,他的兜里总是装着各种能吃的东西,连走路都是吃东西的好时机。
别人都怀疑顾高的肚子是个无底洞,怎么吃都吃不饱,怎么撑也撑不坏?
但他的肚皮不会撒谎,一天天鼓起来了,他走起路来,上有大肚鼓凸拖累,下有两条纤细的麻杆腿儿艰难地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他为了协调全身,走起路来,只好摇摇摆摆,左晃右挪,象只鸭子。
现在顾高这只肥硕的鸭子,正摇摆在新阳县城的街头。
他向表妹要了八百元,计划可以花到春节。
八百元,对于顾高来说,可是一笔巨款。这笔巨款此刻静静地躺在顾高的上衣右兜里,为保险起见,他还把右手也放在兜里,紧紧地攥着那八张红色的毛爷爷。
怀揣巨款,行走在热闹繁华的街市,顾高紧张地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着,似乎街上人人都知道他身上有笔巨款,他有理由怀疑凡是经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图谋不轨。
他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鸭子步,每一步都举轻若重,提心吊胆。
顾高作为新晋的富翁,独自漫步街头,虽然低调,但却顾虑重重。前路凶险,还是小心为上。
“唉呀呀……”一个浓装艳抹的妇女一头撞进顾高怀里。
虽然他是又高又胖的重量级人物,但还是被撞的倒退了几步。
那妇女急忙一把抱住了顾高,啊呀呀,美人入怀,香风暗袭,顾高万万没有想到,此生竟然会有如此艳遇。
他也曾多少次在梦中有过模糊的美梦,但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美梦成真的时候。
那妇女抱着呆若木鸡的顾高,竟然又顺势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新阳县还是新阳县,眼前人竟是梦里人?
顾高一时痴了,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那妇女很快放开了顾高,擦肩而去,却又回头嫣然一笑。
顾高忙扭头去看,那一笑真好看,象极了他门前正开的美人蕉,妩媚艳丽。远去时,则似秋雾中的离人影,影影绰绰,似有似无,总也看不清。
顾高犹如在梦中,他闭上眼不敢睁开,怕睁开了美人已杳无踪迹,才知是春梦一瞬。
“喂,老家伙,走路咋不长眼呀,恁站马路中间,是想找死呀!”“嘟嘟……”几声汽车喇叭声和司机的叫骂声,惊破了顾高的鸳鸯蝴蝶梦。
顾高沉浸在刚才的美梦中,不屑于跟眼前这俗世凡夫计较,默默地摇摆到了路边。
他的右边脸颊上还有美人临去的吻痕,有此一吻,刻骨铭心,此生足矣!
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脸,恍恍惚惚地,象喝醉了酒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汽车站走去。
直到掏钱买回虎口的车票时,顾高才惊慌地发现:自己上衣兜里的八张红色的毛爷爷不见了!
巨款不翼而飞,美人始乱终弃,顾高从云间跌落尘埃,说不出的悲喜交加,说不出的惆怅惘然。
顾高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虎口镇,摇摆着回到了自己屋里,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
从前,顾高每次去了县城,回来总要坐在大门上,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在县城的所见所闻。
这次回来,却异常低调地回到自己屋里,一言不发。
“喂,高,恁有钱了,就躲屋里装大爷了?俺又不跟恁借钱!”混子拍打着窗户说。
顾高无精打采地说:“俺兜里一文钱也没有。”
“咦,恁不是去县城要钱了吗?”混子忙问,“是没找着恁表妹呀,还是她跟恁赖账不给了?”
“唉……”顾高怅然一叹,光摇头不解释。
老刘坐在门上冷眼旁观说:“事出反常必有妖,高这去了趟县城,不光没钱,魂也丢了。”
顾高不仅是吃货,还是个铁公鸡,敬老院里的“葛朗台”。
谁要想吃点他的东西,或借他一分钱,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他为人只肯出力帮忙,绝对不会出钱。
混子眯起两只小眼睛,上下打量了顾高好一会儿,才说:“瞧恁这副德性,难不成是在县城里被人抢了骗了?”
顾高此刻心乱如麻,脑子里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是八张红色的毛爷爷,一会儿是美人笑颜倾城一吻……
他心里疑惑美人到底和自己的巨款失窃,有没有直接的关联。只不过,他不愿意直接面对而已。他更不愿意被混子和大家都知道了,会沦为敬老院里的笑谈。
古人千金才搏美人一笑,他顾高,才舍了八百元而已,却赢得了美人入怀深情一吻,临别还附赠了回眸一笑。
值了,值了。他顾高不虚此行,不虚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