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莲迎上去，看见大门上停着一辆灰色面包车，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和一个年轻小伙。

她不认识。

“恁们找谁呀？”瑞莲笑咪咪地问道。

“哦，俺找李富文，俺是他闺女……”

中年女子边回答边从车里拿出两箱东西，抱着就进了大门。

瑞莲看着走过来的张东臣和葛小香，两人也摇了摇头。

“嘿，老李，怕是恁闺女看恁来了，还不快去接着！”

混子扭头看了看，对老李婆说。

老李婆眯起眼，只往大门上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看东西已不大清晰了，只影影绰绰地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向他们走来。

“俺娘！”那个红衣女子激动地向她喊道，扔下东西扑了过来。

“是红柳吗？”老李婆摸着红衣女子的头，喃喃地问。

红柳抱着老李婆抽噎道：“娘啊，俺是红柳啊！俺不孝，俺对不住恁和俺爹！”

老李婆却淡淡地说：“恁忙啊，都三年没来了吧，还记得俺这个孤老婆子……”

红柳流着泪说：“俺娘，恁和俺爹还好吧？”

老李婆冷冷地点头说：“好的很呢，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困了有床睡。”

红柳听出来了老李婆对她的不满，难受地揪紧了老李婆肩背的衣服光知道哭。

一旁的小旺哭着说：

“俺姥，恁就别埋怨俺妈了，两年前俺爸在沙石场被沙子埋了，弄出来都不成个人样了，俺妈日夜伺候着走不开呀……”

老李婆听了，才明白了红柳的苦衷，急忙问：“恁爸咋样了？可好点了没有？”

小旺仍然哭着说：“命是保着了，两条腿断了。”

“哎呀，俺苦命的闺女呀！”老李婆急的拍着大腿嚎哭道。

怪不得纵使她眼瞎，她也模糊的看见了红柳头上的白发。

“俺爹呢？”红柳哭了半天，才发现还没见着老李头。

混子、张学友、大老王几个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韩老二和唐别吭在一旁瞅了半天，也没见过红柳，也搭不上话，就往前院去找陈狗剩了。

老耿老婆倒是想劝劝，欲言又止地不知道该咋劝。

“红柳哇，恁爹撇下俺都快三年了……”老李婆抹着老泪说。

“娘，恁说啥呢？”红柳瞪大了红通通的眼睛，愕然问道。

叶宝林从前院走过来，冷冰冰地说：“恁爹都挂墙上快三年了，恁现在才知道问，恁可真是个孝顺的好闺女！”

红柳惊呼了一声：“俺爹呀……”一头栽倒在老李婆怀里。

老耿老婆连忙在旁边也帮忙扶住，责怪宝林说：“恁不吭声，没人把恁当哑巴！”

宝林噘着嘴说：“俺都是看不惯，老李养闺女有啥用？把爹娘往敬老院一扔，临了，她爹死了她都不回来……”

小旺生气地冲着宝林嚷道：“恁这个老头知道个啥？俺爹出事了，俺娘不是顾不上吗？”

宝林冷笑道：“恁爹好着的时候，也没见恁来几回吧？”

“恁……”小旺气呼呼地跺跺脚，不想再搭理宝林了。

老耿老婆和小旺搀抱着红柳，往后院老李婆屋子里走去。

老李婆也吵宝林说：“哎呀，急坏了俺的红柳，俺可饶不了恁个熊老头子！”

宝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掐掐人中都醒了，为她爹哭一场也是该着的吧。”

大老王向他使个眼色，又担忧地看着老李婆说：“老李啊，恁也别怪宝林了，恁也别着急，她一会儿都中了。”

老李婆狠狠地剜了宝林一眼，边往后院去，边说：“回头再找恁算账！”

……

老耿老婆把红柳放倒在老李婆的床上，赶快掐了掐她的人中。

红柳“啊呀”一声醒了过来，抬眼偏偏又正看见了墙上老李头的黑纱照片，难受地又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扰了门外正在坐地禅修的狗夺，他皱着眉头，象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红柳说：

“这院里的人啊，都七老八十的了，一年年的越来越少了……”

又扭头去看坐在旁边淡定的，还在打着瞌睡的老贾婆说：“嘿，恁都快九十了吧？”

老贾婆连眉眼都不抬地哼了一声说：“俺今年虚岁九十整了，咋着，想问俺啥时候死吧？嘿嘿，俺一时半会的还不敢死呢。”

“因为啥呢？”狗夺问，又开玩笑地说，“想死就死呗，这院里谁敢拦着恁老人家呀。”

老贾婆依旧闭着眼睛说：“不行啊，方院长走时俺答应过她，要活到一百岁呢，俺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再怎么的，俺也得再活它个十年整！”

狗夺笑嘻嘻地说：“那中，恁把俺们都熬死了，连老丁都没法做饭了，看恁一个人在这院里，孤伶伶的咋活？”

老贾婆生气地睁开眼，瞪着他，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说：“谁不叫恁都活着吗？俺活一百岁咋就熬死恁了？”

顾高已经走到两人跟前，生气地说：

“这老李屋里哭的稀哩哗啦的，恁俩也不说进屋去劝劝，光在外边胡喷打啥嘴仗啊？”

狗夺向着老李婆的屋子，努了努嘴笑着说：

“她屋里挤了一屋子的巧嘴八哥，各路大仙呢。俺嘴笨，再说俺也挤不进去呀。”

老贾婆懒得解释什么，依旧闭了眼作打瞌睡状。

顾高叹气摇头地自己走到老李婆门上，高大的身子堵在门上。

红柳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听了旁边众人的劝，只是小声地抽泣着，跟老李婆商量，要接她去许都养老。

老李婆才考虑了几秒钟，就断然摇头拒绝了。

她既不想自己年老体衰时，去拖累本已艰辛的红柳，更不想在垂暮之年老死他乡。

再说了，这院里还有对她知冷知热疼爱备至的大老王呢。

她舍不下他，老了老了，故土难离，身边依然还有个陪伴的人，她还奢求什么呢？

红柳舍不下娘，老李婆不愿意去许都。

红柳想找方一梅帮着劝劝老娘，就问道：“咋不见方院长呢？”

一众人都又低下了头。

顾高却抢着回答说：“方院长去驿都了，都走了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