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身体轻晃, 离她最近的长乐,先发现了异样。
“阿凝?”长乐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你……怎么了?”
“我……可能有些累, 没什么事。”柳凝勉强弯起一抹笑,尽量不使异态流露出来。
“还说没什么事?你脸色白得吓人, 声音也不对劲。”长乐语气关切, “可是这几日没睡好?……不如我叫人扶你下去歇一歇。”
柳凝这几日的确睡得不好。
她身子一向弱, 从前在南陈时, 偶尔也会头晕,后来景溯为她请了郎中医治, 服了一段时间的药, 才渐渐好转了许多。
如今这是旧疾复发?
柳凝被婢女搀扶着,晃晃悠悠起身,隐约听到长乐命人将她送至客房歇息, 她想要拒绝,可是声音却微弱, 谁也没听见, 便被府中婢女搀扶着,离开了莲池边的水榭。
她被搀着, 往后院去, 进了一栋双层的小楼阁, 婢女把她扶上了楼,送进了一间屋子里,安置在床上, 便躬身退了出去。
柳凝在婢女走后,迅速撑着起身,身子再虚弱, 却也咬牙下了床。
她自然发现,此刻的情形不大对劲。
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异常考究,桌椅帘帐都不是凡品,就算是长乐公主奢靡成性,一间小小的客房,也万不该如此讲究。
柳凝勉强走到桌边,看到桌上摆着青玉酒壶,提起来轻轻晃了晃,又闻了一下。
是新酒,满满一壶。
这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柳凝知道,自己大概是被算计了。
她目光落在酒壶边的两只玉盏上,灵光一现,前后种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落进了一个何等恶毒的圈套里。
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
如她所料,赵承和走了进来。
随后门口传来了一阵清脆声响,似乎是……落锁的声音。
赵承和掀起珠帘,款款走进来,见到柳凝站在桌边,愣了一下。
这似乎与安排好的不一样。
当初定下的计划,是长乐在酒中下药,然后将柳凝送到此处,他再借着药力与她纠缠一番……如此这般,她除了嫁给他,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然而现在看来,情况却好像不太对,她本该好好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才是,谁知竟生生站在桌边,朝他看过来。
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赵承和却不知,其实他们兄妹的计划,进行得极为顺利,唯一算漏的,是柳凝的忍耐力。
她的意志力很强,从前疾病发作之时,身子再弱、头脑再混沌,亦能强撑着拼出一丝清明,留给自己冷静思考的余地。
她也不会就此认栽,就算被逼入绝境,也要绞尽脑汁,求一丝逃生的希望。
先前被长乐算计喝下的药,效果越来越强,柳凝的脸色愈发苍白,看着赵承和走近,心跳渐渐加快。
倒不是因为慌乱。
而是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药效有如浪涛般迭起。
柳凝咬了咬唇,她本以为是迷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这兄妹两人好歹也是北梁皇族,对付她,竟用上了这般手段。
当真是……下作。
赵承和离得很近,他也终于看出来柳凝神色不同以往,伸出手先探了探她的额头,再顺着往下,碰了碰她的肩头,最后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带进了怀里。
柳凝自是没力气拒绝。
赵承和终于笑了,看来,他们的计划,并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她还清醒着……左右也反抗不了,倒也无妨。
说不定还另成情趣,他终究也是个男人,待到敦伦欢好之时,自然也不希望身下人是一条死鱼。
柳凝觉得身体有些热。
赵承和也感受到她肌肤上传来的情热,便也不再耽搁时光,抱了温香软玉在怀,便要往床榻走去。
然而柳凝却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
赵承和低头,看到女子脸色苍白,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雾。
她看上去好似一朵柔弱的菟丝花,即便是他,心中也不免起了一丝怜惜之意,便稍稍松开手。
听听她要说什么,倒也无妨。
“六殿下……”因着中气不足,柳凝的声音显得格外柔软,“你和长乐,给我下了药,是么?”
“阿凝,我也是没有办法。”赵承和倒也没否认,点了点头,“你总是百般拒绝我的好意……我求而不得,想要得到你,也只好出此下策。”
他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柳凝却觉得胃中翻涌。
她捏紧了左拳,隐在宽大的袍袖下。
“六殿下,就一点也不顾我的想法么?”柳凝低头,声音却依旧柔和,“其实我对于殿下,也未必一点无情,您又何必……”
“阿凝啊,如今说这样的话,可不管用。”赵承和牵起她的衣带,拿在手里把玩,“这话若早些说,或许尚不至于到如此地步……今日你我之事必成,多说无益,你若乖顺一下,兴许等下我还会稍稍怜惜你一些。”
他似乎并不被她的温言软语所迷惑,是下定了决心,要在今日将两人之事做实。
手中衣带一抽,柳凝腰间的衿带便松落下去,身上的外衫散开,露出里面的素白中衣,还有一抹细细的雪颈。
柳凝拢起外衫,手指抓紧了衣袖:“你这样待我,不怕兄长他——”
“顾曦又如何?”赵承和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届时你成了我的人,他除了乖乖把你嫁给我,还能怎样?”
“我劝你莫把顾曦看得太重,就算父皇赏识,却也终是外姓之人——又如何能与皇族相提并论?”
赵承和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终于没了声息,似乎是认了命。
他目光微微柔和了些,虽说主要是贪图顾曦手里的兵权,但对于柳凝……除去利用,倒也并非一丝情意也没有。
乌发雪腮,眉目若画,温温婉婉间,性子又是那样捉摸不透……如此美人,整个燕京城中,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与他倒也算般配,只要她乖顺些,日后他自不会亏待了她。
待他在顾曦襄助之下,登上帝位,此后便是有再多女人,也只尊她一人为后。
这样,倒也算弥补了她现下的委屈。
赵承和这样想过后,心里本还存着一丝愧意,此时也堪堪抹平。
他又要将柳凝抱起,可是衣袖被牵住,他眉头不禁皱了皱,耐心渐渐消失。
“又怎么了?”
“今日之事,既然已无法避免……那还请六殿下应阿凝一个请求。”
“你说。”
“请六殿下……陪我共饮一杯。”柳凝声音微弱,“权当是……交杯酒。”
赵承和听她这样说,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要求什么名分或保障,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交杯酒的请求。
到底是女人。
“也好。”赵成和没有拒绝。
桌上正好有现成的酒,他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也算是成全自己。
赵成安身份高贵,自认风流而不下流,像今日这样的苟且之事,她肯服软妥协自是最好,共饮交杯,倒也算将这桩丑事,化作美谈。
何况美酒亦是助情之物。
他看了一眼漏壶,觉得不差这点时间,便应了下来,扶着柳凝坐在桌边,将两杯玉盏斟满酒,递了一杯给柳凝。
酒液清澈,带着一丝特殊的幽香,是长乐府里特制的青莲花酿。
柳凝抬起酒杯,手有些抖,似乎虚弱到了极点,脸色也一反适才的苍白,渐渐泛上绯红,显然药效在她体内,已发挥开了作用。
赵承和看着她面生红晕,心跳快了些。
酒还未入口,人已经有些熏熏然。
他们手肘相互挽住,摆了对酒交杯的姿势,赵承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抽出手,将空了的玉盏放到一边。
柳凝也将玉盏放下,赵承和扫了一眼,皱眉。
玉盏里酒液盛得满满,竟是一滴未少。
“你怎么没喝?”
“我为什么要喝?”
柳凝的声音依然虚弱,却与先前的语气陡然不同。
仿佛匕首的刀锋,尖锐而冰冷。
赵承和大惊,尚未想明白她为何态度陡转,一阵昏沉感便袭入脑中,猝不及防。
他眼前一黑,从凳子上倒了下去。
男人仰面摔在地上,一动不动,柳凝刚好默数到五。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桌上酒盏拿起,杯斜酒倾,悉数洒落在赵承和的脸上。
在赵承和未进来前,她曾先一步揭开过酒壶盖子,待脑海中理清了事情的原委,便当机立断,将身上携带着的迷药药粉洒了进去,盖上壶盖,这之后,赵承和才推门进来。
她一直很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深知女子柔弱,遇上些什么事难以自保,所以柳凝从不空手出门,宽大的衣袖下,总是隐藏着防身救急之物。
她右边袖袋里,常备着一包迷药药粉。
而左边的袖袋里,则是一根短短的银簪,一头磨得尖尖,堪比利刃。
柳凝不会贸然出手伤人,然而此时银簪却也排上了用场。
她左手一直呈握拳状,此时缓缓张开,血从手心里滴落下来,像是一粒粒红豆。银簪的尖头则扎在掌心肉里,嵌得很深。
她不想被药物控制,便用疼痛为自己留出一丝清明神志,与赵承和耐心周旋,终于诱着他喝下了掺药的酒,为自己搏得了一线生机。
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那迷药药效迅速,持续的时间却也不长,也就一盏茶。
她若再磨蹭下去,等到赵承和醒过来,那便是真正的无计可施了。
柳凝先去推了推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出不去。
不过她也没有慌,冷静思索了片刻,想起来时被婢女搀扶着,隐约看到楼阁边,有一棵花树,约摸两三层楼高,若是能从窗边够到,便能顺着树爬下去。
她按着模糊的记忆,很快找到了对应的窗,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线天光。
之所以只推开一条缝,是因为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没有。
助情药物在她的体内愈演愈烈,像是顺着血管燃出一片烈火燎原,又像是柔韧的藤蔓牵拉着她的肉骨,想拉着她下坠,坠到一片黑暗的温柔乡里。
到此为止了么?
不。
柳凝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将左手张开,右手握上了嵌在掌心的银簪,用力一拔。
她痛得一缩。
血流出来,她看到鲜红的颜色,有些晕,却也比刚才清醒了些。
柳凝要的就是这份清醒,她手下没有迟疑,用簪子在掌心又重重划了一道,虽然痛得发抖,却也暂时摆脱了被药物控制的模糊。
她咬牙将窗户完全推开。
窗边是花树,她向下一看,愣住。
她看到了景溯。
他像是刚好赶来,要往楼阁上去。步履匆匆间似有所觉,抬头看一眼,一怔之下,也停住了脚步。
景溯站在花树下,仰头望过来;而柳凝则扶着窗栏,低头看着他。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直到手心的疼痛跳动起来,柳凝如梦初醒。
心脏咚咚直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涌起了些力气,把着树枝翻过窗框,鞋底踩在花树的树杈上。
她小心翼翼地抱住树干,一点一点往下去。
然而终究是强弩之末,脑袋亦是昏沉起来,抱着树干下到一半,手松了松,整个人便滑落着往下坠去。
风在耳边呼啸,树枝晃动,摇落簌簌花瓣,落了景溯衣襟,而她,则落在了沾满花瓣的怀里。
他低低地闷哼一声,为了接住她,似乎抻伤了一只手臂。
不过他并没有放开她。
柳凝靠在他怀里,终于安定,同时,心脏轻轻抽动了一下。
酸酸涩涩。
她被下药、被轻侮,依旧能冷静思考对策;掌心被银簪扎破、疼痛入骨,却依旧能忍耐……然而面对这些时,她的心里却未曾有过太大的波动。
直到此时。
明明是被拥抱在怀里,却觉得心里泛开了酸痛,眸中则雾气凝聚,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但柳凝不喜落泪,也从不在人前哭泣。
她最终只是眨了眨眼,伸手搂住了景溯的脖颈,靠近,将侧脸贴在了上面。
她现在很热,浑身快要烧起来似的,只能紧紧贴着他的肌肤,汲取片刻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