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厮磨, 周围的景象与声音仿佛渐渐消失,只有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着的。
天上盛放着的烟花没有人去看,地上两道人影紧紧挨着, 柳凝阖着眼,感受着身前人的气息, 呼吸紊乱。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她睁开了眼, 景溯也松开了她。
柳凝侧过身, 看到琼玉站在巷子口,冷冷地瞧着他们。
“琼玉。”景溯微微皱眉, “你在这里干什么?”
“路过而已。”琼玉说着, 目光落在柳凝身上,顿了顿,“三哥哥, 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讲。”
景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显然认为琼玉又是在无理取闹, 正要训斥,然而柳凝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 让我去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她朝琼玉走了几步, 两人从巷子口拐出来, 站在随风招摇的酒旗下,柳凝倚在墙边,对着琼玉点了点头:“公主。”
“你倒是玩得开心。”琼玉说, “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卿卿我我,真是不知羞耻。”
她脸色有些微红, 似乎对看到了他们相拥而吻的场面,有些羞恼。
“那巷子里本也没有别人,公主瞧见了,也只是误打误撞。”柳凝也不生气,只是眉头略微扬起,“再说,若是卫临修这样做,你也会说他‘不知羞耻’么?”
琼玉一噎,柳凝这般伶牙俐齿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罢了,不跟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琼玉撇过头,伸手,“喏,你要的东西。”
一盏暖红色的灯笼递到了柳凝手里,正是琼玉先前提着的那盏,样式与市面上卖的没什么两样。
可柳凝却小心地接过来,提在手里,然后弯唇看了琼玉一眼:“公主,多谢。”
“各取所需而已。”琼玉说。
她挥了挥手,似乎不愿再与柳凝继续聊下去,柳凝笑了笑,对着琼玉略施了一礼,然后提着灯笼往回走。
“等一下。”琼玉在身后将她唤住,停顿了一下,“你……真的想好了?”
“当然。”
柳凝没有回头,径直回到了原来的小巷,景溯背靠着青石砖墙,侧眼望过来:“说好了?”
他视线扫在她手里的红灯笼:“这是……?”
“琼玉送的,”柳凝慢悠悠拨弄了两下,灯光在地上投下浅浅光晕,“说是送给我的新年礼。”
“是么。”景溯挑了挑眉,将她手里的灯笼拿过来,“你们不是关系很差……好端端的,她给你送礼干什么?”
他把那红灯笼翻来覆去地看了两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确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灯笼。
柳凝把灯笼取回来,笑着看了景溯一眼:“殿下,其实我和琼玉公主的关系,并没有您想得那么糟。”
“她喜欢卫临修,我不喜欢,本来也谈不上什么矛盾。”她说,“再说她终究是殿下的妹妹,又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身份尊贵,我又怎会刻意去找她的不痛快。”
“但难免她找你的不痛快。”景溯沉声道,“你也不必因着琼玉的身份,便对她百般忍让——若是她欺了你,只管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去教训她。”
他讲得一本正经,柳凝忍不住笑了起来,挽住了他的胳膊:“殿下……这是在教我恃宠生娇呢?”
景溯一愣,随后有意敛了声线:“你以为我会时时宠着你?想要恃宠生娇……那可由不得你,还得随我的心情而定。”
“哦……?”柳凝稍稍拖长了音调,“是么?”
景溯抿了抿唇,总觉得她语气语调里,颇有几分嚣张意味,正要开口压她两句,却忽然见她伸出手,几片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到她的掌心。
“下雪了。”柳凝看着景溯,莞尔一笑,“殿下,我们回去吧。”
她提着红红的灯笼,与身边的男人相携而去,上了来时的马车,晃晃悠悠回到了朝暮居。
雪霁院的正屋里,缠花铜炉里正烧着银炭,室内温暖如春,两人只着薄衫,各坐软塌一边,中间摆着一只黄花梨木小几,将两人隔开。
“殿下,饮酒么?”柳凝笑吟吟道,“听说前些日子府里备了几盏青梅酒,不如温一壶对饮?”
“也好。”
他难得没有拒绝,柳凝便吩咐下人将酒送上,取过来开封,亲自倒在两只白玉杯盏里,端过来,放在景溯面前。
景溯拿起酒盏,移到唇边,还没喝却又放下:“光是饮酒,也没什么意思。”
“那不如来一局双陆?”
柳凝从柜子里取出双陆棋盘,摆在小几上,棋盘紫檀木制,上下十二道,两边各摆黑白琉璃棋子十五枚,棋盘边有一道凹槽,里面放着两只玉骰子,还有算筹若干。
“阿凝双陆下得好么?”景溯问。
“还行。”
“那就是下得不错的意思。”景溯沉吟,“既然如此,你我下一局,博个彩头如何?”
柳凝顿了顿:“殿下想赌什么?”
“一时也想不到……不如输的人,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好了。”景溯说,“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柳凝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但玩双陆棋是她提出来的,自然不好临阵脱逃。
两人掷了骰子,景溯点数大些,执黑棋先行,他根据掷出的点数,沿斜上方走了相应的步数,然后骰子又递到了柳凝手里,轮到白棋行步。
柳凝自觉双陆下得不错,当年在江州罕逢敌手,然而今日运气似乎不佳,掷出来的点数屡屡不顺,虽绞尽脑汁力挽狂澜,但每每总是棋差一着。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计算着棋盘上的得失,用一边的算筹摆出来,一炷香过后,大局已定。
景溯微笑:“阿凝,你输了。”
柳凝看着棋盘:“殿下也只是险胜而已……我不过运气逊了一筹。”
“不服气?”
“怎敢。”
她轻轻一抛,手里的玉骰子滚落在棋盘空槽里,发出骨碌骨碌的声响。景溯坐在对面,含笑望着她:“刚刚的赌约,可还作数?”
“愿赌服输,自然算数。”柳凝点头,“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你先过来。”
他往后坐了些,拍了拍腿上,似乎在示意她坐过来。
这样的动作也太暧昧了些……柳凝怔怔然,但随即又想起,他们之间早已做过更离谱的事,眼下这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于是她也不再扭捏,起身走到了对面,扶住他肩头,坐在了他的腿上。
景溯揽过她的腰身:“我要提要求了,你……准备好了么?”
他像是有意在吊人胃口。
柳凝看到他唇边浅浅弯起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移开目光。
她心跳得有些快。
景溯见她不语,伸手按在她心口,低低笑了一声:“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其实,我也没打算让你怎么样。”他笑道,“只是想让你改个称呼,不再唤我‘殿下’罢了。”
柳凝对这样的要求有些意外:“那……该叫什么?”
“称呼我的字。”他说。
“我的字,没告诉过你,是不是?”景溯说,“那么你听好,我的字唤作‘子霁’,子丑演卯的‘子’,云销雨霁的‘霁’……阿凝可记住了?”
子霁。
霁者,雪后初晴。
柳凝将他的字在心头绕了两圈,略有些愣神,景溯瞧见她的神情,微笑:“我的字,和你的名字,是不是很般配?”
他指的是柳凝的旧名。
她旧名里有一个“雪”字,雪与霁,正好天生一对。
“我的字告诉你了。”景溯点了点柳凝的脸颊,“来叫一声听听?”
“……子霁。”
他笑容渐深:“阿凝,再唤一声。”
“……”柳凝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想笑。
正要再叫一次,忽然听见鸣钟声,打断了她的开口。
柳凝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后又转过头,看向景溯:“新的一年到了。”
桌上倒好的酒还未动,柳凝拿起两杯,其中一杯递给景溯:“子霁……敬你一杯。”
景溯接过酒杯,笑着睨了她一眼:“敬酒不带祝词?”
“愿郎君千岁,妾身常健。”柳凝想了想,道,“……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她手执白玉杯,神情温雅,景溯凝眸瞧她,最后一笑,手里的酒杯在她的杯壁上碰了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凝不想与我分开?”
“……不想。”
“只要你不想,那便好办。”景溯轻轻抚摸着她的侧脸,“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灯火在柳凝的眼里微微跳动,晕染开一抹暖色。
她的脸贴着他的掌心,呢喃:“……好。”
景溯弯起唇,在她发间落下一吻,随后神情一滞,似乎有些恍惚。
他眼皮耷拉了一下:“……我好像有些困了。”
“已经很晚了,”柳凝说,“确实该睡了。”
“嗯……”
景溯好像真的很困,没再说些什么,眼睛就闭了起来。
他的头轻靠在柳凝的胸前。
睡着了。
桌边的灯火晃动着,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映照在墙上,柳凝低头看着怀里的男人。
复杂的神色在她眸中涌动,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她唇齿间逸出。
“子霁。”柳凝温柔抚了抚他的鬓角,“对不起……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