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卫府燃起了一场大火,很快引起了府外官兵的注意。
火很快被扑熄,也没什么人伤亡, 不过卫府大半的楼阁房屋都毁了,后院那片梅花林也烧得一干二净。
空气里弥漫着焦味, 微微发苦, 在卫家最鼎盛时, 这座府宅也曾辉煌过, 门庭前挤满了宾客,院落里婢女仆从来来往往……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
朝堂上对卫家的处置议论纷纷, 没什么人为卫家辩白, 讨论的不过是流放还是抄斩,而随后从江州又加急呈上一道奏折,里面详细列数了卫穆这些年的罪行, 除去卖官鬻爵这些勾当,与北梁还有多年的金银情报交易。
刺杀储君本就是无可赦免的大罪, 与北梁通信, 叛国通敌,更是罪加一等。
皇帝原本还对卫穆的处置有些迟疑, 等看完了江州呈上的奏折, 便没再多想, 直接下令抄了卫府满门,卫家众人下狱,十日后除以极刑, 以儆效尤。
这些朝堂上的风波,柳凝并不是十分清楚。
那夜卫府大火后,卫家人很快都便押着下了狱, 她身为卫家次媳,自然也逃不了干系……此时,柳凝穿着囚衣,待在一间狭小的黑牢里。
她在这里已经待了三日多。
这里关的都是死囚,卫家的其他人应该也都在,隐隐约约能听见哭喊声传过来。
柳凝坐在干草堆上,靠在墙边,看着一只老鼠从她脚边爬过。
灰老鼠毛茸茸的,一双眼精溜溜,显然黑牢里伙食不太好,这老鼠瘦得干瘪,四处乱窜时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女孩子家都怕老鼠,不过柳凝没什么反应,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老鼠。
当年萧家逢祸,一路流亡,该见过的都见过了。何况……人心之险恶龌龊,还未必及得上这些畜生。
柳凝自打进了黑牢,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干草堆上,没有什么恐惧或是惊惶的情绪。
这样的结局她早有预料,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从决意复仇的第一天起,柳凝下定了决心,为了完成复仇,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命在内。
以一个人换整个卫家的命,也算值了。
唯一令柳凝有些遗憾的,是卫穆最后说的话,他说他背后有人指使,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会是谁呢?
关于这个人,柳凝有过几中猜想,但都无法确凿;当年的萧家树大招风,在明在暗的敌人都不少,而她当年年纪还小,一些朝堂局势的细节也都不大记得……几乎无从确证她的猜测。
甚至也可能单纯是卫穆信口胡说,他想要报复她,才故意有此一言。
柳凝思考得头有些痛了,便舒了口气,闭上双眼。
虽然周围只有干草和潮湿的黑墙,但她知道外头很快就要到冬日了。
她小时候最爱冬天,萧府的冬日总是很美,雪落在古朴的亭台和桥栏边,覆盖在后院的花枝上,银装素裹一片;她可以在烧着银炭的屋子里,窝在母亲怀里,一边听故事,一边看着窗外的雪纷纷扬扬……而等到雪晴后,偶尔会有别家的小姑娘来府上玩,当时女孩儿家们常玩一中鞠球,彩锦金丝编成,缀着银铃铛,高高抛起来的时候,总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丁零当啷。
柳凝耳边也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不过比记忆里的沉重许多,那不是银铃声,更像是锁链冰冷的敲击声。
她睁开眼,看到黑牢的门从外面拉开,两名狱卒走了进来。
“有人要我们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谁?”
柳凝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她的手被绑起来,双眼也用一块黑布条蒙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带着走出了牢房,出去,随后被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颠簸了许久,再下来时,又被领着穿过重重回廊,门“吱呀”两声,像是被推开,又合上。
遮眼的黑布被取下来,柳凝睁开眼,又闭上,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亮度。
她知道是有人要见她,下了命令,将她从黑牢带出来。
本以为睁开眼就能见到,谁知并没有,她现在所在之地,似乎是一间净室,四周的装饰精美雅致,中央是一座圆形浴池,玉砖砌成,水面上漂着花瓣,还向上冒着腾腾热气。
只有两名侍女立在池边,她们低着头上前,将柳凝身上的衣衫褪去:“请姑娘入浴。”
柳凝踏进浴池,任侍女们替她洗浴……这两名侍女动作轻柔,神态恭谨,但当她问起这里的主人、她们受何人差遣这些问题时,却都沉默不答。
柳凝见这样,也就不再多问,任由她们摆布,左右答案很快就会揭晓。
她洗浴完后,又被侍女引着更衣梳妆。
柳凝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刚被换上了一身雪青色的衣裙,上面是烟花缠枝的纹样,衣料是又轻又薄的纱,穿在身上微微能透出内里细腻的肌肤,压根儿就不像是良家女子穿的衣物。
身后的侍女擦干她的头发,用一支银蝶步摇装饰在上面,然后将她送进了另一间屋子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雕花檀木床,床幔拢在床柱边的小银钩上,柔柔地垂到地上。
侍女们把柳凝送进屋后就退了出去,只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
柳凝站在床边,闲着无事,指尖轻轻撩起床边的幔帐。
没过多久,一阵推门声传来,她应声回头,一下子就看到男人站在门边上,正朝她望过来。
看到景溯,柳凝并不意外。
她看着他合上门,一步一步走过来,深色的衣裾拖在地上……她记得他一向更偏爱颜色浅淡的衣服,现在穿深衣,衬得他脸色瞧上去有些发沉。
敛容肃穆,不怒自威。
柳凝行了大礼:“见过殿下。”
她跪在地上,看着景溯在面前站定,他没叫她起来,只是用食指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让她的头抬起,低头瞧进她的眼睛里。
“这两日,过得好么?”
说的是关心问候的话,可是他的语气冰冷而阴森,几乎能结出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