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终于还是喝完了药, 柳凝与她简单聊了几句,便不再打扰她,离开了屋子。
病人最重要的是休息。
不过出了屋后, 柳凝并没有很快离开。
沈氏的状态比上次见到,要差了很多, 眼睛里也是一片黯淡, 像是有什么心事郁结于胸中。
想来问了她也不会直说, 所以柳凝没直接问, 而是将沈氏的贴身婢女翠芳唤了过来。
简单问了几句,才知道, 果然是出了问题。
前些日子府里得了信, 说是大公子卫临齐——也就是沈氏的丈夫,快要回来了。
这两人是一对怨偶,彼此相看生厌, 只是卫临齐大多时候不在府上,日子倒也算太平……如今他要回来了, 也难怪沈氏心绪不佳, 病也就越发重了。
真是愁人。
柳凝如今虽然管着府中中馈,权力不小, 但无论如何也管不到卫临齐头上, 大房夫妇之间如何相处, 还轮不到她来置喙。
她只能盼着卫临齐回来后,两人能彼此放过,相安无事。
可惜这只是她一厢情愿。
卫临齐回府后, 没过几日,还是惹出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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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凝是在半夜被吵醒的。
婢女跌跌撞撞闯进了香雪院,虽被拦了下来, 却也惊动了她,起身去看了眼,发现竟然是沈氏的贴身婢女翠芳。
翠芳是当年从沈家随沈月容一道入府的旧人,很受器重,后来沈月容病倒,也多亏了她细心服侍,才能吊着口气。
柳凝一见是她,心里一惊,再看翠芳狼狈不堪,脸上满是泪痕与惊恐,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棠眠院出事了,夫人她……”
翠芳慌慌张张地讲清原委,听得柳凝心惊肉跳,毫不迟疑地回了房,匆匆披上件外衫,便要往外走。
适才一番喧闹也惊醒了卫临修,他也起了身,有些惊愕地看向柳凝:“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柳凝摇摇头,“总之又是大哥与大嫂之间……”
她无需再说,卫临修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沈氏与卫临齐不和,是府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柳凝不再与卫临修多说,唤来素茵,匆匆忙忙往棠眠院赶去。
今日是卫临齐回来的第三日,她虽然知道这两人的恩怨,但却没想到,才短短三天,就闹出了事情来。
但也不是没有端倪。
先前府里才刚办完家宴,为卫临齐接风洗尘。沈氏没到场,卫临齐的脸色也不好看,宴饮上的歌舞他看都不看,只顾着一个劲儿地饮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卫临齐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酒喝得不少,醉意上头,碰上冷漠倔强的沈氏,难免会发生摩擦。
不过柳凝还是高估了卫临齐的脾性。
到了棠眠院里,先是听到一阵瓷器摔破的声响,她一惊,提着裙子急急忙忙跑进屋,就看到沈月容衣衫凌乱,被人高马大的男人压在床上。
卫临齐长年从军,体格健壮,此时他双目赤红,一只手按着沈月容的肩,另一只手则掐在她脖子上缓缓收紧。
沈月容被掐得上不来气,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整个人看上去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柳凝耳边“轰”地一声炸开,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流到了脑子里。
她浑身颤抖起来。
如果是别人,她完全可以漠然以待,理智地做出下一步判断。
但沈月容不一样。
她是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里,柳凝最在乎的那一个,她不允许沈月容在她的眼皮子下,就这样失去生命。
柳凝没有多想,几乎是凭本能冲了过去。
她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脑袋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崩裂,被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驱使着她的动作。
再回过神时,一只金簪狠狠扎进了卫临齐的手腕上,血蜿蜒流下,沾在了柳凝的手上、素白的衣袖上。
她胃里瞬间涌起一阵恶心,视线从血迹上移开,只是将沈氏抱进怀里护了起来,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卫临齐。
“大伯。”柳凝声音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夫妻之间再是有什么矛盾,也不该做到这个份上……你是要杀了大嫂么?”
卫临齐有些愣怔地看着柳凝。
他在府里的时候不多,对于这个弟妹更是鲜少接触,只隐约有些印象,是个柔弱如菟丝花般的女子,深得自家二弟的宠爱。
可刚刚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冲过来时护住沈月容,拔出发簪扎向他,动作又准又狠,带着寻常男子也没有的果决雷厉,实在难以想象出自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子手下。
手腕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卫临齐的脸上,恼怒混杂着惊异。
他听了柳凝的话,脸色更加阴鸷:“你知道什么!”
长年累月在沙场上调兵遣将,卫临齐的气势比寻常人来得更强。
但柳凝似乎并不畏惧他,只是偏过头先将素茵唤进来,让她把沈月容先带到香雪院去。
沈月容本就是病弱之躯,适才那么一番折腾,半条命都快过去了,得先请大夫诊治才是。
她见素茵和另一名婢女搀着沈月容离开,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余光扫视了一地的碎瓷片,目光泛冷。
“我知道的事情,并不少。”柳凝弯了弯唇,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温柔可人的模样,只是语气微冷,“我阻止了大伯,也是为了大伯好。”
“若凭一时之怒,错手杀了大嫂……大伯你也会后悔的,不是么?”
她声音不高,却似乎一语中的,直截了当地戳中了卫临齐最隐秘的心事。
卫临齐脸色一变,定定地看了柳凝一会儿,最后忽然像是泄了气,整个人颓丧起来。
刚刚脸上的怒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尴尬、难堪……还有隐约的痛苦与矛盾。
卫府里的人都知道卫临齐与沈氏不和,可他们只看到了表面的东西。
柳凝则知道得更多。
其中大部分,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弟媳适才也是无奈之举,为的是让大伯冷静下来。”她看了眼卫临齐手腕上的伤口,淡淡道,“夜色已深,还请早些安歇……大嫂那边,等她身子好全了,自当好生送回西院。”
柳凝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便没有再去理会卫临齐,只是对着下人吩咐了一句,命他们将屋子收拾好,便离开了棠眠院。
面对卫临齐时,她还能很冷静地思考,但是出了院子,想起先前半死不活的沈月容,心里便又微微焦灼起来。
此时夜半,柳凝却全无睡意,脚下不停地往沈月容那处赶去。
沈月容如今被移去了香雪院的客房里,她步履匆匆,回到院子时,素茵已经请来了大夫,正在给沈月容诊治。
床上的女子鬓发散乱,脸色苍白如雪,双眼紧闭,牙关死死咬着,似乎还定格在晕过去前,对于卫临齐厌恶、抗拒的那一刻。
沈月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整理好,可是透过衣领,还是能看到半遮半掩的青紫印记,还有脖子上那一圈鲜明的指印,触目惊心。
一定很疼。
柳凝手指收紧,隐在衣袖下,攥成拳,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里。
可她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平静。
这府里暗处的眼睛不少,她与沈月容不过是相处一年都不到的妯娌,哪来那么多情分……于情于理,都不该流露出太多的私人情绪。
可是看着沈月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柳凝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从前,她一身绛纱骑装,坐在马上明艳肆意,她总爱把自己抱到身前马鞍上,然后看向不远处意气风发的少年,笑盈盈地招手。
沈月容的眉头动了动,唇角似乎轻轻弯起,好似也陷在甜美的梦境里。
床畔的老郎中却转过了头,看了柳凝一眼,拈着山羊胡,沉重地叹了口气。
“夫人节哀,此番恐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