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见景溯竟自愿降服, 眼里流露出惊讶,但很快眉峰一敛,将这份情绪遮掩了去。
“多谢殿下配合。”他沉声道了一句, 招来一边的亲信,“将他绑起来。”
绳索套在景溯手腕上, 一圈又一圈将他桎梏住。
柳凝紧紧皱着眉, 只觉得这些人一个个怕都是疯了。
她迈步上前, 想要阻止景溯,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觉得颈后一痛, 晕了过去。
顾曦不愿她再生出事来, 索性出手将她打晕。
一行人从相思庙离开,回了顾府,顾曦将景溯关了起来, 却没有立刻见他,而是匆匆入了宫, 先将赵承和与谢家欲刺杀来使、通敌谋逆的罪证, 向梁帝呈上。
证据确凿,梁帝震怒, 当即调动禁卫军, 将谢家府邸围起, 捉拿谢氏满门下狱候斩,谢贵妃与其子女赵承和、长乐公主,则全部废为庶人, 幽禁起来,等着随后的发落。
办妥这些事,顾曦回府时已是深夜, 他没顾着休息,而是去了关押景溯的密牢。
对外声称南陈太子因谢氏谋害,暂时失了踪,除了当事人,绝不会有人想到,景溯此时竟被关在这里。
他旋动机关,打开了密门,密牢里空荡荡,只有正中间的座椅上,用镣铐缚着一个人。
光线幽暗,顾曦将手里的灯烛抬高了些,照亮了景溯的脸。
他衣着整洁,脸上身上也没什么伤痕,顾曦虽憎恶于他,却最终还是没让人对景溯施加拷打折磨。
他们固然有仇,可先前他为了柳凝,竟毅然放弃了逃走的机会,甘愿被囚……即便冷硬如顾曦,也很难不为此动容。
“你与阿凝,也算得上般配。”顾曦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若你不是南陈的储君,将她许配于你,倒也未尝不可。”
景溯闻言,眉头抬了抬:“你与南陈有仇?”
“灭族之仇。”顾曦说,“终有一日,我会率北梁大军攻陷汴京,踏平南陈山河,血祭我满门亡魂。”
“原来如此。”景溯笑了笑,“所以,在你挥军南下前,要先除了孤这块拦路石。”
“不错。”顾曦颔首。
“那么,你现在是来杀我的?”
“暂时还不,在杀你之前,我还需要你把南陈边境的布防、朝中势力分布等,悉数告知于我。”顾曦缓缓道,“若你愿意配合,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甚至还可以再退一步,不杀你。”
最后一句很有诱惑力,不过景溯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若孤不说呢?”他笑道,“将军可是要施刑?”
“倒也不会,若是抛开仇恨之见,其实我倒也欣赏你的为人,至情至性……若我还是少年时,未必不会交你这个朋友。”顾曦道,“所以我也不折辱你——限三日,你若能想明白开口,我便奉上食物与水……否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你应当也清楚。”
他的办法很简单,以食物和水作威胁,三日内若滴水不进,几乎没有人能活得下来。
“殿下金枝玉体,从下生长于内宫,可知道渴与饿是什么滋味?”顾曦轻笑,“在下流亡之时,这样的苦头吃了不少,殿下若是想不开,也可好生体验一把。”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眼睛盯在景溯身上。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惊慌,也没有受他威胁的打算,只是悠悠闭上眼,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顾曦心头火起,却按捺着不发作,冷哼一声,掉头离开。
他出了密牢,又到了院子外,堪堪透了口气后,有婢女来禀告柳凝的情形。
“她醒了?”
“小姐下午就醒了。”婢女应声后,有些犹豫,“只是……不肯进食,晚膳端上去的饭菜一口未动,醒来后到现在,连水也未曾动过。”
顾曦拧眉,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冷冷:“随她去,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得了多久。”
好得很,他不给景溯食物,她竟也不谋而合地同那人一起受罪。
顾曦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第二日早早起来外出公办,晌午后才回府,却听婢女来报,柳凝依旧是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她本就体弱,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
顾曦坐在书房里,听着下人来报,久久不语,最终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声。
“罢了……我去瞧上一眼。”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起身理了理衣摆,微顿片刻,又似乎像是改了主意,重新坐回了桌案前,“我不过去……去着人将她带到这里来。”
顾曦虽然心软了些,却也没有昏了头脑。
他知道柳凝素来诡计多端,极有成算,绝食未必是任性赌气——说不定只是做戏给他看,实则早就布下陷阱,等着他去探望她,然后跳进去。
谨慎起见,顾曦决定还是在书房里见她,此处日夜皆有人把守在门口,绝不可能做什么手脚,最是安全。
顾曦在书案前翻阅着卷宗。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从外推开,柳凝被婢女搀着进来,他抬头,眸色不禁一黯。
她看上去很不好,脸色苍白至极,身形与步伐略带病态,唯有一双眼睛清凌凌的,似乎只靠着清醒的意志来支撑身体行动。
柳凝叫婢女先退下去,自己则一步一步朝顾曦走过来。
她好像很虚弱,一个没站稳竟绊倒在地上,不慎撞到了一边的兽首鎏金香炉,万幸她力气不大,香炉没翻倒,只是炉盖骨碌碌在地毯上转了两圈。
柳凝慢吞吞地把炉盖捡起,放回原位,慢慢站起身,香雾缭绕间,她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顾曦原本一直冷眼看着,此时听她低咳,终于忍不住软下心肠:“阿凝,你又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柳凝摇头:“……我没有。”
“你非得这般气我么?”顾曦皱眉,“不管怎么样,先把东西吃了。”
他拉过一只凳子,让她坐下,然后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盘盘珍馐。
这是他特意让厨房新作的饭菜,皆是她平日里喜欢的,然而柳凝坐在桌前,却只是环视了一圈菜品便作罢,一旁的筷著都没拿起来。
她似是在抗拒。
“不吃?”顾曦脸色蓦地沉下来,“你信不信,我叫人来,强行塞进你嘴里?”
柳凝眉头轻轻挑了挑:“哥哥,我们兄妹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你问我么?”顾曦笑了一声,右眼冷酷地盯在她身上,“这话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心里只念着他,全然不顾兄妹之情,否则我们又何必闹成眼下这幅局面?”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柳凝摇头,“我不懂,家仇固然要报,却只要找到仇人索债便是,又何必非要挑起战火,拉上一国之民陪葬。”
“你不懂便算了,我也不需要你懂,只要不妨碍我就行。”顾曦说,“就算退一步来讲,景溯也是仇寇之子,为何杀他不得?”
“仇人是不是南陈皇帝,目前还没有证据,我还是认为应当查明真相后,徐徐图之。”柳凝说,“何况,就算皇帝真的与当年祸乱相关,那要灭的也该是皇帝……和景溯有什么关系?”
顾曦不怒反笑:“既然如此,卫临修也是无辜的,你不是也害了他?”
柳凝怔了怔。
“这不一样。”她沉默半晌,说道,“卫临修与卫家本就是一条心,但景溯和他父皇好像不是,他们——”
“够了,你也不必多为他辩驳,其实本没有那么多借口,只是因你动了情。”顾曦蹙眉而叹,“阿凝,你既能对卫临修毫不留情地利用,又为何不能干脆果断地放下景溯……从前那个清醒的你,到哪儿去了?”
柳凝低下头,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顾曦见她如此,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末了,还是退了一步。
“阿凝,不要再跟哥哥怄气了。”他说,“吃点东西,我或者会考虑留下景溯一条命在。”
柳凝抬眼:“……这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看重于他,我若杀了他,便会使你我反目成仇。”顾曦说,“留他一命也不是不行。”
“我可以废了他的手脚,将他幽禁在你身边……只要他当不会南陈储君,不再妨碍我的计划,便可。”
“这么说……是认真的?”柳凝愣了愣,似是对这番话有些意外,“哥哥的意思,竟是让我将景溯当作禁脔,养在身边?”
“你若不愿,让他死也行。”顾曦沉声道,“阿凝,这已经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若他恨我怎么办?”
“届时他生死皆由你一手掌握,就算恨,又能如何?”顾曦说,“若他对你的爱,还抵不过这恨,你又何必对他执着至此?”
柳凝垂下眼,一语不发。
末了,她拿起桌边筷著,握在手里:“也对,本就没什么两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