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路返回, 之前发生骚动的地方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贫民散去,只剩下七零八落的粥棚倒在地上, 证实着之前那场动乱曾经存在过。
景溯的人捉住了几名刺客,命人带回私宅审讯。柳凝则没跟他一道, 而是领着顾府的仆从将现场收拾好, 然后回了顾府。
她坐在正厅的桌前, 给自己沏了一盏茶。
清澈的茶汤里映着她的倒影, 柳凝用杯盖刮了刮茶沫,思绪微沉。
先前被那对男女一打岔, 最后忘了问景溯他与南陈皇帝之间的事……不过除此之外, 还有不少尚未解开的疑虑,等着她去探清谜底。
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珠帘撩开, 顾曦走了进来。
“阿凝,有没有受伤?”他快步上前, 将她上下打量, 脸虽被面具遮住,却难掩关怀之情。
显然他是听说了今日施粥的变故。
“没有, 哥哥不用担心。”柳凝轻声说, “是殿下保护了我。”
顾曦原本要伸出手, 听到这话却是一顿,手慢慢收了回去。
“你……还是跟他混在一处。”他冷声,却又带着一丝叹息的意味, “阿凝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自打他来了北梁,跟他在一起, 你哪次是没有受伤的?!”
“原来哥哥也知道,我跟他在一起,就会受伤。”柳凝将茶盏搁到一边,缓缓站起身。
顾曦面具上泛着冷冷的光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先前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狩山之行,明明赵承和晕倒在前,没能按计划到达地点,可行刺还是照常进行了,一丝差错没出;还有今日,景溯与我去施粥只是一时兴起,除了顾府下人,没有其他人看见,可是刺客却还是出现了。”
“你想说什么?”
柳凝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却直直盯着顾曦:“哥哥,在这些事里,你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你在怀疑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柳凝说,“你也可以拿出证据,来反驳我的猜测。”
她是希望他能反驳的,最好将这些事撇清得一干二净。
可是顾曦却笑了起来:“阿凝,为什么非要看得这么透……偶尔装一回糊涂不好么?”
柳凝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的猜想,终究还是不幸地印证了。
刺杀之事,是赵承和与谢家主谋,但顾曦也同样掺和了进来。
“你明知道赵承和对我做过什么,还要与他合谋么?”她静默片刻,开口,“只要能除掉景溯?”
“景溯虽只是太子,在南陈却势力不小,连皇帝也颇为忌惮……若能除掉此人,我的计划里便会少了最大的威胁。”顾曦冷冷道,“为此,我在所不惜。”
“阿凝,我知道你厌恶赵承和,不过眼下的合作只是暂时。”他说,“待得除掉景溯,我自会反过来对付他……届时我会扶持新君上位,待得赵承和成了阶下囚,我就把他交给你,任凭你处置。”
“哥哥一定要除掉景溯么?”
“当然。”顾曦说,“先是他,再之后率北梁之兵攻破南陈汴京,取那昏君的命。”
柳凝静默不语,然后听到顾曦问:“阿凝,你会跟我作对么?”
她摇摇头:“哥哥也是为了报仇……在家仇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说得好,这才当得起萧氏一族的血脉。”顾曦似是松了一口气,“你能想开就好,景溯……他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北梁,有我护着你,总能遇见更好的郎君,只要不是那人,你看上谁都可以。”
顾曦也不愿意让柳凝为难,只盼着她能回心转意,与他同仇敌忾,免得兄妹之间生了罅隙。
毕竟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实打实珍视她的。
“其实,我与景溯的关系,也并非哥哥想的那样。”柳凝淡淡地说,“这些时日与他在一起,也有试探的意思在,既是试探他,也是试探于你——哥哥,你要做这些事,本不该瞒我。”
“报仇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为何非要将我排挤在外?”她说,“景溯身边护卫重重,寻常刺杀根本起不了用处。但他对我有情,我们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一点,设局将他除去?”
顾曦有些愣,设美人局他不是没想过,但……
“你舍得?你能狠下心来这么做?”
柳凝抿唇笑了笑:“当初除去卫家也是这么做,如今换成景溯,也只是故技重施而已……至于我狠不狠得下心,哥哥你不清楚么?”
顾曦怔怔地看着她,她说得倒也没错。
他把她当作需要保护的妹妹看待,只怜惜她体弱多病,却险些忘了从前还没认亲的时候,她同样也是个冷酷而心狠的女人。
或许他真的想错了,柳凝对景溯并非有情,只是为了接近他而伪装的手段而已。
毕竟她从前对卫临修,也是那样的体贴温柔,好像深深爱着他一样。
若是有她相助,计划便能顺利很多……顾曦虽然不喜景溯,却也并不否认,他对待柳凝,确实是一片真心。
最终顾曦点了头,同意将柳凝考虑在计划之内。
不过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景溯终究是南陈太子,岂是说除去便能除去?这派人行刺的担子最终还要安排在赵承和身上——由赵承和除掉景溯,届时他再将这罪行抖露出来,反将赵承和与谢家一军,也算是报了他之前轻薄于柳凝的仇。
这便是顾曦眼下的计划,一箭双雕。
而柳凝不再顾念旧情,愿意与他一同复仇,也令他倍感欣慰。
是夜,顾曦书房灯火通明,约摸夜半,门才被推开。
赵承和从里面走出来,柳凝正提着灯笼靠在廊边,他见到她,挥退了下人,走到她面前:“柳小姐,别来无恙啊。”
他说着便伸手,要来握她的胳膊,柳凝冷冷避开,却还是被他用力地攥住手腕。
“柳小姐,我劝你还是乖顺些。”赵承和也不再装那端方君子的模样,狞笑一声,“你那兄长在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也不怕告诉你,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脱身,叫你们兄妹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趁着我还对你有几分兴趣,你最好把你这拒人千里的态度收起来。”他像条毒蛇般,在她耳边嘶嘶道,“虽然正妃之位已经许了郑家,但也不是不能赏个侧妃之位给你……届时只有好好侍奉我,才有你兄妹二人的平安在,懂么?”
柳凝体质偏寒,夜里天气又冷,手腕触上去就像是一块上好的寒玉。
赵承和有些爱不释手,却偏偏她像是根本没听进去他的威胁,用力收手,便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
“六皇子仰仗的,可是与南陈皇帝的一纸契约?”柳凝看着赵承和面色一变,笑得温柔,“倒也不必就已因此张狂起来,汴京千里之远,远水救不了近火……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她说罢,也不于赵承和多废话,提着灯笼施施然离开。
计划敲定得很快,第二日一早,顾曦就将大致的情形与柳凝讲了,并要求她写一张花笺,将景溯一个人邀约出来。
她将花笺写罢,顾曦特意拿出来通读一边,见一字一句都是按照他的指示所写,并没有任何向景溯泄密的意思,也就暂且放下心来。
看来她还是向着他的。
顾曦拿着花笺,正准备着人送到景溯府上,柳凝却忽然说了一句“且慢”,又将信笺取了回来。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枚素色信封,上面工笔勾勒着浅浅杏花纹,模样甚是精美:“他喜欢杏花……用这个装起来,更显诚意。”
“你倒是挺了解他。”
顾曦将那信封也来回检查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将那花笺装进杏花封里。
信里约了九月十三,邀景溯往相思庙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