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萧如何能信?
这么多年,他满心都是仇恨,亲手把一个君子端方惊才绝艳一般的人物,变成一个杀人狂魔,他虽手不沾血,却杀人无数,踩着他人白骨和鲜血一路走到今天,这沉淀了二十多年的恨意,在今夜早已经到达爆发的巅峰,这仇,眼看他就可以亲手报了。
然而,却有一个人告诉他,他从前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的恨和复仇仿佛都成了错的,甚至那些自己以为的仇人,也许是无辜枉死,他的复仇变得滑稽可笑——这可当真令人难以接受!
他不信,也不能信。
……
这时,台下,宁青溪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聿寒。
陆聿寒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未发,而宁青溪看过来,他像是能看得见一样,淡声道:“去吧。”
宁青溪指节揉了揉眉尖,一手抵着下巴,道:“你早知道我会插手?”
陆聿寒道:“嗯。”
宁青溪卡了一下,转开视线,道:“那,你在这稍等,我先离开一会儿。”
陆聿寒道:“好。”
离开之前,她给陆聿寒拿了水和食物,免得他看不见,找不到,虽然陆聿寒也未必会用得上,但她下意识的就做了。
做完这一切,她走向台上,每走一步,身后都是热火朝天的议论声。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金子萧不会杀错人了?”
“我看不是没这个可能……啊,你要不要嗑瓜子啊,我这瓜子手工炒的,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很香的,来一把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嗑瓜子?!”
“这位大哥,你好像嗑得也不少,你看这一地的瓜子皮,都是你一个人嗑的。”
“不是!绝对不是我一个人嗑的……咳,那什么,你还有吗?请再给我一把,谢谢!”
“切~”
……
台上,金子萧看到宁青溪走上来,就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手背青筋凸起,双手无意识的握成了拳。
金子卿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她,只看了一眼,又别扭的移开了,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瑶则站得很远,此情此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突然得知自己从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满手血腥,自以为是在复仇,杀的却都是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自己也变得刻薄,变得满心怨恨,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自己最爱的人……
一塌糊涂,一团糟,多么荒唐可笑。
她真的,该死!
她现在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自己好钻进去,又或者,谁来一巴掌拍死她,她就不用这样痛苦,这样分裂。
所以,她只敢远远站着,连看也不敢去看金苍业和金子卿,仿佛自己多看一眼,都是对他们的玷污和羞辱。
至于金苍业,他凝望宁青溪,好一阵,他轻叹了一声,倦声道:“停下吧,宁丫头。”
金子萧猛地转向金苍业,像是在赌气,又像是不甘,厉声喝道:“什么停下?!不要说得好像你真的很无辜,好像你做这一切都是……”
他心口剧烈起伏,微微喘了几口气,也不知道忽然哪来的力气,冲金苍业嘶声力竭的吼道:“……好像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我算什么东西?我这些年做的,又算什么?!还有你,宁青溪,你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说到最后,他终于转向了宁青溪,声音里满是嘲讽和怒意,而这怒意,却是冲着宁青溪去的。
“他这就不对了啊,这人说得好像也不是没道理,他不会是心虚了吧?”
“这也不算是多管闲事吧,说不定,她真的知道什么呢……”
“我有点怕,我想回家呜呜呜呜……”
……
宁青溪看着金子萧,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金子萧心口狂跳,一颗心被高高抛起,却又落不到实处,好一阵,他才崩溃一样捂住脸,恨声道:“什么真相?!真相就是金苍业背叛兄弟,见死不救,害死了我慕家137条性命……你到底想怎么样?想怎么样啊?!!”
他真的是要被逼疯了!!
在没听宁青溪那些话之前,他可以恨得理所当然,恨得毫无负担,然而,宁青溪这些话,就像是一颗种子,埋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隐隐在冲破什么,而最令他恐惧和不能接受的是,他发现,也许,大概宁青溪说得,未必是假的。
那他算什么?!
前尘种种,这恐怕不只是一句“恨错了人”,又或者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可以说得过去的。
宁青溪正要开口,金苍业忽然笑了一声,缓缓抬脸,对宁青溪道:“够了,别说了,宁丫头,你知道,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宁青溪迎上金苍业视线,道:“是,我知道。”
金苍业失笑道:“那,就到这里,不好吗?”
沉默片刻,宁青溪微微一笑,道:“一个人,换金家一世太平,也许金家会因此衰落,再也不复昔日的辉煌,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够了,您是这样想的,对吧。”
金苍业语气笃定,答道:“是。”
宁青溪却摇了摇头,道:“那,您有没有想过,拿您一个人去换来的太平,他们从此一生都活在苟且偷生的阴影里,永远都抬不起头来,永远被人指指点点,您比任何人都清楚,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没了大家族的庇护,从此迎接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恶意和指责,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您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金苍业道:“活着就好,这是我为他们做的最好的选择,其他的,没那么重要吧。”
宁青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宁青溪道:“所以,即使你早知道慕先生的计划,却并未阻止,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所有干戈都止息在你一人这里,既保全了金家,也让慕先生可以心安理得的为自己‘复仇’……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伟大,还是该说你愚蠢啊,金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