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大宅。
灯火寂寂,夜行无人。
偌大的宅子一片黑沉沉的,连一丝明光都没有,宁青溪就这样站在门口,看了一阵,才微微侧过身,微笑道:“陆先生,里面请。”
这里,也算是她长大的地方。
上一次,她回老宅来见宁思远,也是陆聿寒送她回来的,不过那时,她并不相信这个人,也不想这个人掺和进自己的私事中来,所以,她没有让陆聿寒进来。
陆聿寒与她并肩,轻声道:“好。”
宅子叫人收回来之后,一切都还原成了原来的样子,一花一草,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一路走过,宁青溪竟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二人走到大厅前,宁青溪没打算进去,只在大厅前的台阶上坐下来,道:“我们就不进去了,陆先生,委屈你了,坐。”
也许是一切都还原之后,太熟悉了,她反而不敢进去了。
不论如何,她当初都在这里住了几年,一进这道大门,那些仿佛上辈子的事情,就慢慢浮现了出现,在她脑海中,怎样都挥之不去。
然而仔细想一想,不论是母亲还是宁思远,这些年对自己似乎都没特别在意,一件温馨的事情也没有。
真的,一件都没有。
宁思远对她不是恶言,就是冷脸,而母亲则是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她好像显得格外多余。
她本来可以理直气壮的恨的。
从出生就被送走,十几年寄人篱下,不论是母亲还是宁思远,都从未来看过她一眼,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即使被接回宁家,也从没有人把她当成过宁家女儿,她拼命努力,并非想要出风头一骑绝尘,她只不过想让他们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并没有……
细算下来,那十几年的人生,不论是对谁,她好像一点都不重要。她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但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到如今,她好像恨也不能恨,怨也不能怨。明明她就可以恨、可以怨的,可是现在,好像除了一点疲惫,真的什么都没有。
坐了一会儿,她双手托着下巴,淡声道:“陆先生,我有点饿了。”
她从小就是这样,心情不好,就大吃一顿,仿佛只要吃饱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陆聿寒望向她,道:“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宁青溪微微一笑,道:“好啊,不过,我想吃的,你未必听过……凉粉,吃过吗?我小时候可喜欢吃那东西了,但,长大后,这里没有,就再也没吃过了。”
凉粉这东西,是一种不出名的小吃,在纪城也是随处可见,随随便便一个小摊子,味道也很好,若是老板会做的,还会做一点青椒,和油泼辣子拌在一起,味道更是一绝。
离开纪城后,宁青溪就再也没吃过那东西了,偶尔遇到有小摊子也卖凉粉,却始终不是那个味道。
陆聿寒道:“会。”
宁青溪挑起一边眉,赞道:“哈哈,不愧是陆先生啊,还真是什么都会,走走走走,我们这就回去,做凉粉!”
说着,她就要从台阶上站起来,这时,一只手从上方递了过来。
那是一只好看的右手,指节明晰,修长有力,第三指套着一枚通体银色的指环,指环上一线细细的银光闪烁。
宁青溪微微扬头,然后她笑了笑,也递出了一只右手,握住了陆聿寒递出来的那只手,她本来只是轻轻一握,但陆聿寒却用力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一用力,就把她从台阶上拉了起来。
宁青溪微怔,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下去,然而,这一摔并没有成真,陆聿寒另一只手扶了过来,道:“小心。”
扶她站好之后,陆聿寒便撤了手。
宁青溪不动声色的把手背到了背后,被陆聿寒握过的手,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两下,她哈哈笑道:“没事啦,一下不小心,也没摔到……陆先生,我们走吧。”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陆聿寒道:“好。”
“对了,”宁青溪微微侧头,去看陆聿寒,道:“陆先生知道,做凉粉都需要什么材料吗?家里有红薯粉?”
陆聿寒道:“有。”
宁青溪又道:“哦,有吗?不过,我跟你说啊,一般的红薯粉真的不行……”
她说了一路,怎样做,怎样掌握火候,怎样调作料,陆聿寒安静听着,偶尔问几句以示回应。
两人说了一路,灯光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在两人身后,那两道影子汇聚在了一起,仿佛变成了一个影子,变成了一个人。
……
纪城,千金台。
纪家祠堂。
纪家祠堂晚上一贯都是关着的,然而今夜此时,祠堂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
上百盏长明灯被点亮,火光乱舞,烧得哔啵作响。
一排排灵位高悬,一人站在供桌前,虔诚的取了三支香,点燃之后,拜了三拜,又虔诚的将香插进香炉。
这人便是纪家如今的家主,纪惊澜的父亲,纪明城。
拜完之后,纪明城才缓缓转过身,转向身后,对身后跪在地上的人怒喝道:“你这个逆子!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退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纪惊澜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攥紧,闻言,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一排一排高悬的黑色灵位,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脸色极白,咬牙切齿道:“我当然知道!”
纪明城冷着脸,怒斥道:“知道?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阿澜,这门婚事当初是你自己定下来的,如今你要退婚,我纪家颜面何在?我又该如何去跟姬家交代?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惊澜昂首,大声道:“是,这门婚事是我自己定下来的,可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她……她……”
纪明城打断他,沉声道:“她怎么样,我不关心,这门婚事既然已经定下来了,就不可能退婚,阿澜,你将来是要做纪家家主的人,难道还不懂,你的婚事,本来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两家利益,所以……这种话,以后就不必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