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凌忙摆手,待咳嗽歇止了,方道:“我不要!宫里头都传遍了,她是父皇替上官琦看中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魏贵妃冷笑道:“但凡有点什么好的,你父皇只想得到他。那又如何,有太后和魏家撑着,该是你的自然还是你的。”
上官凌问:“母亲对穆双安了解多少?就知道她是个好的?”
魏贵妃道:“你是我儿,我自是替你谋算,早找人打听了。听说是悍勇了些,她出身武将世家,会点子刀剑有什么稀奇,莫说她,我也会两下子拳脚。况且她好不好的不重要,穆家好才重要。”穆家如今只留穆砚一人独守西北,头先吃了几次败仗,以为守不住了,左家眼皮子浅,怕被拖累,闹着把亲事退了。
谁知穆砚是耍了个诱敌之术,最后反扑过去,反倒在孟原将敌军元帅的首级斩于马下,大捷而归,皇帝出观后,得知大喜,立时便下旨任穆砚为车骑大将军兼任西北三省都司指挥使,赐定国公爵位。穆砚不过二十多的年纪,有此功绩,日后还不知能走到何处。
穆家在西北权柄日重,这样的门楣出来的女子,有点子瑕疵又算得什么。
上官凌却不依:“母亲不必再说,我不喜穆双安,很不必误了彼此终身。”
魏贵妃不以为然:“你喜不喜她有什么要紧,只要穆砚在西北撑得住,她就是你一大助力。”
上官凌不欲再说,转了话题:“过两日舅舅进宫给皇祖母请安,母亲务必嘱咐舅舅,这些时日上紧着心,莫让人抓着把柄。”
魏贵妃果然被他一语转了心神:“这是怎么了?”
上官凌道:“玄及那妖人本欲自编自演一出戏,着力在兵祸之上,好在被禁卫军先行撞破了,只怕他还有后手,父皇对外祖舅舅本就多有忌惮,切记落入他瓮中。”
魏贵妃冷道:“妖人媚上,只想揣摩圣意,做皇帝的刀子,我看他能得几时好!”她话头又转回来:“正如此,穆家这事你需得好好谋划。况你看看上官琦,整日里在皇上跟前上跳下窜,你倒好,除了每日请安,就一头扎到禁卫军里,连个人影都不见,你是想着为你父皇分忧,殊不知他最是个见面三分情,只听人说,不见人做之人,凭你做得再多再好,也不如上官琦成日在他跟前撒娇卖痴的。”
魏贵妃怒其不争,还要再说,上官凌无奈,只道夜色太晚,忙了一日,实在疲乏。
贵妃疼儿子,又想着日后有的是时间劝他转意,只好再嘱咐几句便走了。
月色微凉,穆双安先将受了惊吓的李婉送回李府,这才回府,到二太太跟前报了平安。二太太米氏听她说了白日之事,亦惊了一跳,抚着胸口道:“如今常有些不太平,还有敢当街行刺圣上车架的,真是叫人惊心,接下来你可不许再出去了。”
穆双安晓得厉害,若一个不好卷入是非,己身一人虽不足惜,穆家上上下下却不该被连累,遂规规矩矩应下。
米氏又想起一事,道:“我妹子一直说前几日多亏了你才能保全她母子平安。一直想当面同你道声谢,又恐自己月子中,身上常不干净,去了你的院子反倒污了你屋。正巧你来了,她如今还未歇下,你便过去一趟,也算全她一份念想。”这话说来,倒不好推脱,穆双安答应着就来到后房。果然赵夫人还在哄孩子,听丫鬟报穆双安来了,忙放下孩子就要下床给她磕头。
吓得穆双安忙拉住她,道:“双安是小辈,夫人这般就是折煞我了。”
赵夫人泪水涌出,有些哽咽:“那日得亏了穆小姐救我母子二人性命,莫说一个头,便是磕百个头都是应当。”
穆双安道:“稚子无辜可怜,换作任何人也不会袖手旁观,夫人实不必记在心上。”
赵夫人摇头,道:“世人皆疯魔了,只信占卜批命,哪管谁无辜谁可怜。”
穆双安知她因此一事受了些刺激,难免偏激些,也不再絮说,只问她日后如何打算,毕竟当日那赵老太太已发了话,其实无论她还回不回赵府,只怕赵府都不会愿意放了这个孩子。
孩子背了恶名,若他父亲心冷,执意不要他活命,旁人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只是不知江东米氏愿不愿施以援手,庇护她母子二人。米家是河东氏族,族中人才济济,母家强硬也能是个说头,赵家如今未必真敢同米家别苗头。
赵夫人晓得她的意思,道:“我姨娘早死了,除了姐姐还日常看顾我一二,同娘家人少有联系。”随后将孩子抱起,紧紧贴在胸口,“我给孩子取了个名,叫米念恩,我与姐姐说了,等不到出月子,过几日我便带着孩子去南方,寻一陌生之地,隐姓埋名住下来,赵家从祖上便只在北边,往南去叫他鞭长莫及。我绣工不错,好好将孩子养大,给老太君立长生牌,让孩子日日叩头,不忘穆府救命之恩。”她顿了顿,“只是怕,我们走了后,赵家寻不着我们,只会成日骚扰定国公府。”
她是米氏最小的庶出妹妹,性格最是温柔和顺的,原在闺中,主母不喜她,总说她性子太软,怕日后拿不起来。她也以为自己一生便从夫从子了,未想有自强自立这一日,倒也是前所未有之畅快。
穆双安道:“他倒是敢!”穆砚今日如日中天,赵环一家子怂包,连点子妖言惑众的恶子之说都不敢辩驳,更遑论敢在此时触定国公府的霉头。
她二人自在屋中说话。
米氏却去了荣福堂。行至里间,老夫人正在榻上小憩。二太太行礼过后,道:“我心中有话想与娘说说。”
老夫人了然,命人撤掉里外间相隔的屏风。方挥退众人,只余二太太与老夫人两人。
“有话你便说吧。”
二太太低声道:“虽说是皇恩浩荡,念着双安失了父母,但到底咱穆家还是在的,外臣之女入宫抚养更是少有所闻。我琢磨了几日,实在是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旨意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穆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圣上的意思如何?若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又如何?”
二太太再三思量,咬咬唇,脸色有些发白,声量越发低了:“媳妇原听二郎私语过,太后与圣上之间似有些许龃龉,各有心思。朝局纷繁复杂,这,突然命双安入宫,咱家立时如在暴风之中,左右,左右是依靠不得。”
穆老夫人垂眸,想起李多年说的两个花盆之言,良久方道:“无论是谁的意思,宫里既选了咱们家,那咱们家已是退无可退。世事多变长新,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大丫头我平日里冷眼瞧着,虽脾性有些淘气,但最是个聪慧的孩子。穆家的汉子,刀锋血雨未曾退过。这些浑水,咱在京里,虽只有老幼妇孺,也不怕在里趟上一趟。”
穆老夫人虽已近七十,背脊仍挺得笔直,这些年来,纵使丧夫丧子,这脊背也未曾弯下来过。
“你得稳住了。记住,这是好事。大丫头那,你只管束着她好好学习宫规。”
二太太点点头:“媳妇醒得。”声音略有迟疑,“还有一事,传言都说,咱们双安是皇上替大皇子看中的,只是,听闻大皇子似有些心智不全。”
穆老夫人默了片刻,道:“宫里的人,多有几张面孔,切莫相信他想让你看见的那张脸。”宫中之人,多面貌纯良,内里却不知是何样的心肠,不然怎么能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