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现在突然安静下来。
温珩心底有过许多种猜测，唯独没想到顾母的死因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看着自知不妙，黯然垂泪的顾四婶，哪怕她的皮囊再漂亮，他也觉得这个人非常丑陋。
阴暗往事暴露，顾四婶自知顾峥不会放过自己。因为对顾崇的恨，令她对这个顾母和她喜欢的男人所生下的孩子，从心底都感到不喜，也从未正眼看过。
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却是现在。
顾峥和顾崇很像，却又不一样。
她看着顾峥的五官轮廓，依稀还能看出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的影子。
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潇洒落拓，是自由的风，她曾经以为自己是那个能够抓住风的人，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的后半辈子都深陷求而不得的痛苦。
相似的五官，顾峥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如果说顾崇给人的感觉是令人向往的暖阳，顾峥就是让人心悸的幽冥。
这样的人，与其说想要靠近，倒不如说是令人望而生畏。
或许，是和他的自身经历有关？
顾四婶不怎么在意的想着。
她看见顾峥阴沉的眼底涌动着的名为仇恨的火光。
看着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不知怎么的，顾四婶竟想起自己嫁进顾家后，在正房见到顾崇的第一面。
那个男人客气而疏离的喊了自己一声四弟妹。
连目光都是点到即止的一扫而过，不曾在自己身上逗留。
顾四婶的眼前浮现出那双从来不曾正眼瞧过自己的眼睛，再看顾峥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时，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真像啊……
这一双眼睛，和那个男人真像啊……
顾崇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但他和那个贱人的儿子，现在眼里可是只有自己啊！
这一刻，顾四婶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诡异扭曲的满足感来。
这突然其来的情感，甚至令她忘却了害怕。
“来啊，杀了我啊……”
她看向那个男人的儿子，娇艳的脸上满是癫狂之色。
她亲手杀了那个男人最爱的女人，还有他们没出世的孩子，只可惜顾崇不是死在自己手里，那具只剩了半截的残破躯体被人藏进了顾家祖坟，就连死后，都不肯让她拥有。
她曾经恨得要死，但是现在，她忽然又觉得释然了，她得不到顾崇，但是她会死在顾崇的儿子手里。
相似的五官，血脉相连的至亲，她没有在顾崇身上得到的，可以在顾峥身上找补。
对于自己会死在顾崇儿子手下这一即将发生的事实，让顾四婶整个人都因为兴奋而颤栗起来。
就像是由顾峥动手，在她们之间划上了一条红线，把她们联系到了一起。
她着迷的看着顾峥那张堪称天人的脸，透过这张脸看着另外一个人。
想象着由顾峥亲手拧断自己脖子的感觉。
……
温珩本以为顾峥会直接了结了弑母仇人，毕竟后者看起来恨不得立时掐断了对方的脖子，但意外，却似乎又没有那么意外的，顾峥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顾母死于慢性剧毒，顾峥便让顾四婶也去经历自己母亲所遭受的痛苦。
痛到了极致是什么感觉？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救无门，甚至连出声的机会都被剥夺，恨不能立时痛晕过去，让一切结束，头脑却清醒的不可思议，于苟延残喘中，依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无孔不入的灼烧与摧残。
顾四婶蜷缩着身体，像一条蛆一样疯狂扭动着。
她渴望着顾峥用双手掐断自己的脖子，又或者，用他的长剑刺穿她的身体，她想要的是顾峥“亲手”杀死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这种讨厌的毒-药，没有碰触的死亡。
她恨极了。
恨顾峥连这一点都不能叫她满意。
果真是那个贱人的儿子，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被疼痛折磨出了幻觉，恍惚中，她竟然看到了自己成亲的那一日，掀起盖头的，不是顾四，而是顾崇。
是顾崇啊……
她满心欢喜的看着他，看见心上人向自己靠近，却在她即将碰触到对方的前一秒，陡然变成了一具白骨，睁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的骷髅……
“啊啊啊啊啊——”
……
角落里的顾老爷子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他的背脊已经不再笔直，只是佝偻着，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微微颤颤着，努力忍住那些到了嘴边的痛苦呻-吟。
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可怜了。
奈何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又怎么可能去同情一个刽子手。
“以为她死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吗？”
顾峥居高临下的看着幼时的自己只能仰望的老人，眼底满是嘲讽。
顾老爷子心下一惊，打定主意要装傻充愣，遂低垂着头，不吱声──事实上他也没发开口，因为一张嘴，率先冒出来的必然是痛呼。
恨到了极点，就连生气的情绪都仿佛被淡化。
仿佛所有的痛苦都被收敛起来，顾峥又成了那幅淡漠的样子。
手起刀落。
顾老爷子的双腿自膝盖骨以下，被齐齐斩断。
“啊啊——”
这一次，顾老爷子终于没有办法再闭嘴，崩溃的嚎啕起来。
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冷冷的响起。
“还有十根手指，两条胳膊，哭得早了。”
顾老爷子的声音嘎然而止，模糊的泪眼很难看清楚对方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
他仿佛现在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这个孙子是什么人似的，肉眼可见的一瞬间衰老。
顾老爷子心底明白，只要顾峥想，绝对不止有一种方式来撬开自己的嘴，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终是熄灭。
他明白，顾峥甚至可能就希望他强撑着不说，这样才能用更多的方式来折磨自己，不愿意让自己轻易的死去。
事到如今，再藏着掖着也没了必要。
顾老爷子不想在死前还要被削成人-棍。
到底还是张了口。
顾老爷子是在顾峥出生后不久，知道自己这个媳妇身上有秘密的。
顾崇与他说顾母是在外历练时认识的志同道合的伴侣。
玄天大陆重家世门第，却又不那么重门第。
顾母来到顾家时，已经是先天后期，甚至比之顾崇，修为还高上了那么一点，又年轻貌美，性子也温婉，这样一个女人作顾家的长媳，顾老爷子是没有意见的，哪怕顾母出生在哪个山沟子里，他都不在意。
但是后来，他发现，这个自己以为出生不显的大儿媳，其实也很有家底，有时不经意时显露出的一两点，都说明了这个女人其实并不简单。
顾老爷子那时候不在意，因为顾崇夫妇感情好，不管顾母究竟是什么来历，只要她是顾家的媳妇，对顾家有利，他就不会管。
但是，顾崇死了。
顾母就成了一个不可控因素。
顾老爷子当时其实并没有想着要了顾母的命，毕竟顾母还怀着身孕，是他两个大孙子的母亲。
结果，无意中知道了顾四婶对顾母下毒的事。
原以为顾母只是因为怀孕而消瘦，却没想到是中毒。
若是顾崇还活着，顾老爷子必然会阻止顾四婶，可顾崇死了，他最满意骄傲的大儿子已经死了。
想到顾母身上的秘密，她曾经拿出来的那些好东西。
顾老爷子沉默了，玄天大陆没有守寡不守寡的说法，与伴侣断情缘，或者另寻伴侣很常见。
想到顾母很有可能在生下孩子后，就离开顾家，带着她的那些东西。
顾老爷子选择了沉默，故作不知，任由事情的发生。
顾四婶只为了杀人，并不知道顾母的身家，顾母留下的那些好东西，理所当然的就由顾老爷子接手了。
他不知道顾母究竟是什么来历，但是那些东西，确实是令他受益不少。
这也是发现玉佩有异时，他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因为那是顾母的留下的东西。
他是为了顾家，也是为了顾峥。
温珩简直要被这个厚颜无耻，理直气壮的老头给气笑了。
多大脸啊？
还为了顾峥？
为个屁！
他敢说，顾母留下的那些东西，顾峥压根就连根毛都碰到，唯一一块玉佩最后都被眼前的老头给贪昧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把所有事都吐露干净。
身上的储物袋也被拿走。
顾老爷子闭了闭眼，“你动手吧。”
他知道，顾峥不会放过自己。
但他死前，仍不忘交代，“先有顾家，才有你。我知道你恨我，但是顾家不能倒，你是顾家的子孙，我死后你就是顾家的家主……”
然而，他没有等到顾峥亲手手刃仇人。
他死前都还在恶心顾峥。
他此生最重视家族，自诩为出色的家主，却在死前，被顾峥彻底打碎了梦，扒下了最后一张皮。
顾峥撤了禁制，对着顾家那些人，漠然道，“谁杀了他，我就放了谁。”
惶惶不可终日的顾家人愣愣的看着顾峥，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顾老爷子，吵嚷的院子突然安静下来。
忽然，有人动了。
更多的人动了……
……
顾老爷子一生最看重骄傲的，却是最后亲手夺走他性命的。
他死后，连一块完整的好肉都没能留下。
杀人诛心。
顾老爷子后悔吗？
后悔。
但后悔的不是当年知晓顾四婶计划的顺水推舟，也不是后悔明知道大儿子的死因有蹊跷却还是选择了装聋作哑，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死一个了。
就算时间倒流，他也依然不会改变，他是顾家的大家长，在他心底始终占据首位的，是顾家的整体利益。
他没有做错。
他后悔得只是，当初在顾峥废了之后的不理不睬与扫地出门。
顾峥废了之后，都还能再爬起来，甚至在短短半年间，就达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以后的成就，必不可限量。
可惜。
临死，顾老爷子也依然在惦记着顾家，想要让顾家长盛绵泽，鼎盛繁荣。
然而，他的希望，注定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