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良音睡到辰时四刻才起床,拿着几根簪子在头上左右比划着皆不得意,都是些配不上的俗物。
心中只叹自己花容月貌竟只能做个宫女,着实不甘,那卢选侍众人皆说相貌甚美,是以被皇上相看上了,她却觉得卢选侍颧骨稍高,还不如她貌美,只恨未有得见圣上或者皇子的机会。
容貌秀丽,却只能做伺候人的活,果是戏台子上唱的,花容付流水,深锁千千愁。
她正自伤之际,欢枝推门而入,见她端坐在镜前,不由道:“姐姐怎的还在这?”
良音没好气道:“不在这,我去哪?”想让她跟她似的,前前后后去伺候穆双安,能有什么好处。
欢枝道:“今早姑娘开了小库,念我们辛苦,准许每人挑一个首饰呢。”
良音一听顿生喜意,刚愁没有好首饰,这就有人送到眼前,她平日见穆双安穿过戴过的可都是上品。
她刚走进里殿,听得玉笑凉凉道:“这不是良音姐姐吗?有日子未见了。”
良音也不理她,只对着穆双安笑道,“我这几日感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姑娘,今日大好了,方敢过来。”
穆双安笑笑。良音自己就往小宫女扎堆的地方走过去,小宫女们见到她,都稍稍让开了些。
良音目光往桌面一扫,果然都是精品,东西不算很多,但个个精雕细刻,很是好看。她看着这个也好看,那个也精美,只恨一人只能选一个,倒不知从哪下手了。
旁边有乖觉的小宫女,忙说:“良音姐姐肤白,若配了这只芙蓉玉,更显肌肤莹润,光彩照人。”这是只雕刻了蔷薇花形状的镯子,面上用细细的金丝雕出蔷薇花的纹路,中间花蕊处镶了颗芙蓉玉,看着温润极了,
可想若是带在手上该是如何的莹润生辉。良音越看越是喜欢。
此时又有一人说:“我倒是觉得这只蝴蝶宝钗更适合良音姐姐,看这蝴蝶雕得栩栩如生。”整只的蝴蝶由满绿的翡翠薄片精细雕成,又配上银丝镶边,若簪在头上,动静之间犹如蝴蝶在发丛中翩飞。
这两样她越看越是心喜,拿了镯子又舍不得宝钗,若要宝钗,又实在觉得镯子亦是别样的喜人。
“无力蔷薇带雨低。多情蝴蝶趁花飞。好物配美人,方最是相宜。”穆双安轻轻说,声音悦耳软糯,“良音生的这样好,只是可惜,这两样都戴不了。”
良音闻言一愣,语气不善:“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前几日我是抱病,并非是躲懒,姑娘想以此做借口不给我首饰了?”
穆双安微微一笑,道:“吕姑姑曾教导我说,不学礼无以立。又明确与我详说了‘明分使群’、‘维齐非齐’,如今我便将她的话转与你,宫中等级森严,不是你的东西,不能求也不能拿。”走到桌边,从一旁角落中拿出一银簪子,“宝物配美人,这银簪子符合你的规制身份,且形制精美,也不算辱没了你。”
良音撇了眼她手中的银簪子,素雅的小花锦锦簇簇,虽说做工不错,但比之那两样到底小气不少。
良音满面不渝,只道穆双安是被吕姑姑说了几句,心中不快,现在便故意报复于她,遂冷着脸色接过,也不道谢。
穆双安不以为意,又指着那一堆流光溢彩的首饰,说:“这些首饰是司宝司的,良音既好了,你又是个最机灵的,就劳烦你带着几个小丫头给霍司正送一趟。”
良音刚想说自己身子刚好,虚弱不宜行,但想到司宝司处距离皇子们就读的宜文阁亦不远。
高祖时曾有规定就算是已成年的皇子,每十日皆要回宜文馆复学一日,直至出宫立府。如今又是午后,若是慢些行,自然到了皇子们放学之时,能碰到也未可知。倒是痛痛快快答应了。
几人捧着包好的首饰往司宝司走去,沿路少树荫,良音又走得慢,身后的小宫女们也不敢催促,只是太阳明晃晃照着人,时间一长,身上冒汗,心头亦有些燥意。
良音想起方才之事越想越是生气,越想越是笃定穆双安在故意针对报复她,怎么旁人都能拿好的,偏到了她就只能拿个素银簪子。
素银簪子,心中啐了一口,当她没见过世面,打发要饭的呢。
又想起方才见到的蝴蝶玉钗及蔷薇金镯,便是那两样她也是配得上的,她越想越是心痒。
因为自己是吕轶的侄女,这一两年在宫里横惯了,再受不得闲气。
伸手便将头上的银簪拔了下来,叫住后边的小宫女,将首饰包袱打开,将银簪往里一扔,再拿出那蝴蝶玉钗及蔷薇金镯,往头上手上一戴,心中顿时舒畅。小宫女惊呼,“姐姐不可。”
良音一双杏眼瞪得很大,声音恶狠狠的,“今日这事谁也不准说,吕姑姑可是我的亲姑姑,谁要是得罪我,便是得罪了吕姑姑,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小宫女们再不敢言,吕姑姑可是在皇后娘娘跟前都有脸面之人,良音仗着吕姑姑的势,动辄打骂宫人,众人皆不敢言,何况今日。
快到了司宝司,良音一脸不耐,吩咐小宫女们自行送进去,又嘱咐她们送完自己回去便是,不许找她。
自己则站在与宜文阁的交叉路的墙下。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两刻钟左右,她终于等到了偷跑出来的上官展。虽然本意是想撞上上官凌,毕竟二皇子出身高,相貌又极俊朗,年少慕艾,芳心暗许也是寻常。
三皇子就要逊色多了,体型宽胖,为人又是冲动的性子。只是机会是稍纵即逝的,良音咬咬牙就跑了过去,还没到近前,上官展身后跑出两个小内侍,冲过来就将她推到在地,语气不善道:“瞎跑什么,眼珠子瞎了啊。”
良音柔柔弱弱倒在地上,眼睛里包着一包泪,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上官展自诩不是上官凌那等对姑娘冷情冷性之人,忙喝止二人,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可是有事?”
良音几滴泪顺着眼睫往下掉,语调哽咽,“回殿下,奴婢是庆桂阁的宫女,今日伺候穆小姐时不慎犯了点小错,惹得穆小姐大怒,说要打死奴婢,奴婢心中害怕便跑了出来,冲撞了殿下,奴婢万死。”
穆双安上回在启华宫唱念做打那一套,气得上官凌牙痒痒,上官展倒很是笑了一遭,如今再听得这个名字,顿起了点兴趣,问:“你因着何事惹着那个野丫头?”
良音道:“奴婢给穆小姐梳头时,不小心梳掉几根头发。”
“掉几根头发?”上官展闻言,心中薄怒,宫里的公主虽娇纵也不曾因这等小事要打死人,她竟然行事如此刻薄。
上官展是个冲动的性子。当时就拉起良音要领她去庆桂阁找穆双安分辨讨个公道。“你且放心,有我在呢,看她敢怎的,定叫她与你赔罪。”怪道二哥提起她就恨得慌,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良音倒不妨他有此举,顿时一愣,反应过来后心中发急,他若真去了庆桂阁,她编的这些谎话自然败露。
她做出害怕瑟缩状,抓着上官展的袍角,摇头道:“奴婢不敢去,奴婢与穆小姐贵贱有别。殿下若见奴婢可怜,把奴婢要去了玉璋宫吧?奴婢一辈子给殿下端茶倒水做牛做马,以报殿下大恩。”
上官展却不解她意,只冷笑道:“你怕她,我却不怕她,我到要看看她是如何的三头六臂又想要谁的命。”
庆桂阁中,穆双安见到怒气冲冲而来的上官展,淡淡道:“三皇子可是稀客。”
美眸一转,看见在他身后的略有些瑟缩的良音,目光在她发间、手腕轻轻扫过,脸色微沉:“良音,我让你送去司宝司的首饰你都送过去了?”
良音被她一问,略有些发慌,不知该进该退,看了看眼前的上官展,到底一咬牙,道:“回姑娘话,都已送过去了。”
穆双安冷道:“都送过去了,你头上的蝴蝶钗、手腕上的蔷薇镯子又从何而来?这可是司宝司之物,你怎可自行拿取。”
良音上前半步,似害怕的再往上官展身边一躲。哭道:“姑娘怎么这样说,所有人都得了姑娘赏的首饰,怎么轮到奴婢便不行了?姑娘不喜奴婢就罢了,奴婢做好分内事,只取自己该得之物,三皇子好心送奴婢回来,并无他意,还请姑娘不要多心记恨。”
上官展听了这些话,心头怒意更甚,穆双安对他不冷不热就罢了,一开口尽是些不搭边的首饰,他是皇家贵胄,素来不把一两个玉器金器的放在眼里,况且自己此番是来替这宫女撑腰的,岂可没了面子,怒道:“你怎可如此待人刻薄,她伺候你尽心,你便赏她些东西又如何,何苦来作践人,不过两样首饰,我就做主赏了她了!”
“三皇子做主赏她?”穆双安冷笑,“三皇子可想好了,有些主可不是随意做得的。”
上官展神情不屑,颇有些高高在上,:“你不是说这是司宝司之物?司宝司之物皆是皇家之物,我家的东西我怎么做不了主,我若不开心了砸了摔了都行,赏给她怎么不行。”
“好。”穆双安道:“三皇子果然好气魄,既然皇子殿下发话了,这两物便是三皇子赏给良音的了。”
良音很是乖觉,忙跪下谢恩,“多谢三皇子大恩。奴婢铭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