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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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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镇是坐落于人界北部的一处村镇,远离各大修仙门派,灵气极为稀薄。

如今已是深秋,镇外垂杨柳早已枯黄,远处斜阳小院与茅檐草舍无比宁和,唯有幽幽冒着细烟的烟囱,显出几分秋寒。

马车哒哒地行走于镇中小路上,马鞍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直到来到一处石碑前,马车徐徐停下。

秦黛黛掀开轿帘,看向石碑。

与她梦见的石碑一模一样,便是上方的草书都别无二状。

六合镇。

那个梦,是真的。

秦黛黛蹙眉,呼吸也急促了几分,放下轿帘吩咐马夫继续前行。

镇上多为牛车,鲜少行马,一时吸引不少村民好奇的目光。

直到众人看着马车停靠在吴寡妇隔壁那处久没人住的瓦舍前,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推开轿门,样貌清丽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下了马车。

那女子不知穿了何种料子的衣裳,在阳光下竟如烟雾一般,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反观那孩童倒潦草了些,被漆黑厚重的绒毯层层叠叠地裹着,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脸颊和一双澄净剔透的眸子,好看得跟琉璃似的。

秦黛黛掏出些银钱递给马夫,便抱着小岑望走进了瓦舍。

人界城镇众多,秦黛黛乘飞舟足足寻了三日,也生生忍了三日的痛,才终于探听到六合镇的下落。

说来也巧,刚到六合镇所属的县城,便碰见有人出售六合镇的院落,她顺手买了下来,此地不便御剑,更不能用飞行法器,便又赁了马车相送。

修界一块灵石,可兑人界的十两银子,一处院落四十两,也才四块灵石。

于秦黛黛而言,着实不值一提。

倒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秦黛黛格外新鲜,若非岑望伤口不愈,她真想好生游历一番。

人界房屋的装潢着实简陋得紧,秦黛黛方才推开屋门,便被飞尘呛了一口,屋内残留的八仙桌和藤椅上,更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家具少得可怜,空荡荡的。

窗外斜斜照进来的阳光里,尘土弥漫。

“好脏。”黛黛挥散眼前的飞尘。

反而怀中的小岑望淡淡地看着粗陋的屋舍,面无表情。

秦黛黛已习惯他这副心如死水的模样,不由庆幸自己准备得充分。

将小岑望放到院外水井旁的藤椅上,她回到屋内,捻了个清尘诀,屋内顷刻干净无尘。

又从芥子袋中将自己在太墟宗的被衾、家具取出,不过片刻,屋内便已和她在醉玉峰的卧房极为相像了。

秦黛黛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芥子袋,转身走到院中。

小岑望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珠甚至随着她的走动而转动,神情依旧淡淡的。

自从变小后,他便再未说过一句话,秦黛黛探过他的喉咙,是完好的。

那便是说,他自己不愿开口。

他如同冷漠观察的世外人,防备周身的一切。

秦黛黛将小岑望抱回屋中,剥去他身上厚重的黑色绒毯,白色的中衣果真又被未愈合伤口的鲜血染红了。

“你真麻烦。”秦黛黛褪去他的血衣,嫌弃道。

小岑望不知有没有听懂,目光仍凝望着她的脸,即便血衣粘连着他的血肉被生生扯开,他的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只是小脸越发惨白。

秦黛黛却感觉到了刺痛,心中一恼,却只能将动作放得更轻,小心地擦净伤口,又熟练地上灵药、包扎。

不过片刻,秦黛黛重新取出一件小巧的白色中衣将他裹住:“不许乱动。”

小岑望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没想到小少君幼时还挺乖,”千叶蓦地作声,许是这几日见到岑望小小身躯上那些惨无人道的伤口,他却始终一声不吭地乖巧,它对他改观了不少,“黛黛,是不是该食昼食了?”

“你又不用吃,记得这般清楚作甚?”秦黛黛没好气道,却还是从芥子袋拿出几枚糕点和灵果。

小岑望看向她。

“吃。”秦黛黛言简意赅道。

孩童这才伸手,拿了一枚桃花酥放入嘴边,吃得斯文从容,待吃完桃花酥,才又拿起灵果,小口吃下。

“黛黛,之前在飞舟上吃糕点便算了,如今还吃糕点,只怕对身子不好。”千叶默默道。

“不是还有灵果……”话未说完秦黛黛便反应过来。

她探过小岑望的身子,除却体内金丹处灵气至纯外,灵脉内全无灵气。

三岁的岑望还未曾修炼,不懂如何化灵气为己用,即便服下灵果,也只有体内的金丹吸收些许灵气,其余的全都消散于天地间了。

秦黛黛看着小岑望那张消瘦的小脸,半点不像这一路上她遇到过的其他粉嘟嘟的孩童。

他现在还须食用五谷。

“你不想去看看人界的集市?”千叶又道。

这次秦黛黛真的心动了,乘马车前来时她便注意到市集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般想着,她低咳一声:“那我便去看看。”

说完又看向小岑望:“我出去一趟,你好生待在房中,知道吗?”

小岑望仍望着她不语。

秦黛黛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便朝外走。

人界的集市果真和清冷的修界不同,此地灵气稀薄,几乎没有修士,反而商贩与行路人众多。

有吃茶的书生,喝酒的屠夫,看首饰的妙龄少女,吆喝的摊贩……

黛黛一时看得入神,恍惚中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

过去数年,她都在为了配得上一个人而打磨自己,如今才知这世间的吵闹熙攘都这般美好。

人界的食物也比修界美味,修界美食稀少,只求灵气充沛,人界的点心五花八门,还有糖葫芦,甑糕,蜜水……

秦黛黛逛完,已近傍晚,手中拿着几串糖葫芦和一包烧鸡,芥子袋中还装了不少小玩意儿,慢慢悠悠地折返回去。

却在经过一处还算气派的屋舍时,看见不少围观的人群。

秦黛黛困惑上前,才知道这气派的屋舍是县衙,围观的人在看的,除了些寻人的告示外,便是几则悬赏告示。

“那狼妖又下山了,听说咬伤了两个人呢……”

“还有个黄大仙,偷了农户多少鸡了。”

……

这里离修界太远,又无多少灵气,便是妖也是些没完全化形的妖兽。

秦黛黛看了几眼,便又踏上返回的路。

一路上,不少村民远远看见她,小声地说着什么。

秦黛黛以灵力探听了下,大抵是说她今日才搬来,不知道是什么人,甚至还有人猜测她是哪家的大户小姐抱着私生子逃奔到这儿的……

她皱了皱眉,屡次想唤出飞白剑,但到底还是不想生事,快步朝前走。

直到经过隔壁院子,一个四五岁肉乎乎的男童也在看向她这边。

却并非看她,而是看她手中的糖葫芦。

这目光比起方才那些人的视线要单纯太多,秦黛黛心情好了些,抬手给了他一根糖葫芦,想了想又分了几块打糕。

男童眼睛一亮,红着脸接过去,转头跑回了家。

秦黛黛弯了弯唇,却在此时膝盖一阵闷痛。

她一顿,继而反应过来。

岑望!

秦黛黛飞快回到院落,走进屋内,原本在床榻上的小岑望,此刻竟跌到了地上,身上的中衣隐隐透着血迹,小脸越发苍白。

“你乱动什么?”秦黛黛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走上前抓起他重新放到床上,习惯地察看他的伤势,“你……”

她的话未说完便停了。

秦黛黛愣愣地望着小岑望的手臂,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逛集市时,她便已没有最初那般痛了。

因为,岑望手臂上的伤,已有愈合的趋势,甚至有些不太严重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血迹污迹遍布在瓷白的瘦骨上。

千叶惊喜道:“黛黛,你猜对了!”

是啊,她猜对了。

六合镇,是幼时的岑望待过的地方,是他命格已注定的经历。

也只有在此处,他才会如常成长。

秦黛黛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感受。

世人眼中,岑望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大抵也无人敢信,年幼时的他,居然在人界这处不起眼的村镇,被人剜肉取血……

转念却又想到及笄宴悔婚那幕,秦黛黛本柔软的心陡然冷静下来。

他确是可怜,可那又非她所致。

反而她被修界嘲讽“无盐”“平平无奇”,以及诸多的风言风语,却是因他而起。

思及此,秦黛黛忍不住伸手用力捏了捏小岑望的脸:“没错,都怪你。”

小岑望被她捏得脸颊微红,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她不语,直到秦黛黛感受到脸上的痛意,低咒一声松了手。

晚食二人便吃的今日黛黛在集市买来的甑糕和烧鸡。

修界的食物寡淡无味,因此秦黛黛嗅着烧鸡的香味,小块小块地吃着,竟吃多了些。

倒是岑望,自太墟宗时她便发现,他竟还嗜甜,今日更是吃了几枚糖葫芦和甑糕,烧鸡反而吃得极少。

用完晚食,天色已经暗沉。

秦黛黛拿出灵药,便要再给小岑望上药。

显然小岑望已习惯了此事,只安静地任由她褪去他的中衣,露出小腿和手臂。

只是这次,秦黛黛上完药并未立即放开他,而是凝眉盯着他的伤。

之前一心忙着赶路未曾注意,如今才发觉,他身上逐渐愈合的伤口外干涸的血渍污迹,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浓郁的血腥味在整间房中弥漫开来。

清尘诀会将灵药一同清除,没有灵药敷着,痛楚尖锐又绵延,她也会跟着痛。

秦黛黛沉默,在将他赶出卧房和给他洗澡之间犹豫了半晌,终是选择了后者。

自芥子袋中拿出火符,又取了院中的井水,待烧得温热,便抓过岑望瘦小的身子,却在褪去他衣裳时顿住。

之前几次为他擦拭伤口,她都因疼痛没心思多想,且岑望当时还留有小衣。

今日疼痛减轻了许多,她猛地想起,眼前人毕竟是岑望,在她记忆中,他仍旧是那个招摇的少年郎。

许是她安静得太久,岑望抬头,定定地看向她,眼眸圆又大,显出几分乖巧。

秦黛黛回过神来,迎上那双懵懂的眸子,暗想自己想多了,一咬牙将他的中衣彻底褪去,而后是小衣……

察觉到她要做什么,一向冷漠的小岑望,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惊惶的情绪,小手紧攥着衣物,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后,蓦地启齿,重重咬在秦黛黛的手背上。

秦黛黛几乎立刻感觉到手背一阵隐痛,只是三四岁孩童到底没多少力气,就像被柳枝不痛不痒地抽了下。

秦黛黛刚要将岑望拿开,下刻却察觉到他的齿关竟在轻轻颤抖。

黛黛安静了会儿,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颊,望进他的眼眸,认真道:“岑望,我只是给你洗澡,你太脏了。”

小岑望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回望着她,人逐渐安静下来。

秦黛黛知道他听懂了,到底还是留下了那件小衣,伤口处附上隔水符,提着他放入温水中。

干净的温水没过瘦小的身躯,身上的血渍逐渐散在水中,苍白的肌肤泡得久了渐渐泛起红晕。

他的脚趾因着紧绷而蜷缩起来,整个人也僵硬无比,不安地垂着眸子,睫毛轻动。

秦黛黛本想快刀斩乱麻地囫囵洗完便算了,却在看见他身前清晰的肋骨,和一个个被削出的伤口时叹了口气,不由放轻了动作,拿着绢帕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真不知他以往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岑望的小身躯逐渐放松下来,怔怔坐在温水中,目光飞快地自女子的手背上一扫而过。

秦黛黛虽仍有些不自在,但眼前的人到底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也并未多想,将他洗净后,围上厚重的斗篷放到床榻上。

忙完夜色渐沉,秦黛黛给自己捻了个清尘诀便准备休息,却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房中只有一张床榻。

看着正坐在斗篷间安静望她的岑望,秦黛黛没好气地将斗篷拉了下来,将他的小脑袋严严实实地挡住:“别看我。”

说完,将他推到最里面,她顺势在外侧躺了下来。

他整个人她都看遍了,还怕同个床?

更何况床榻这般大,二人之间能再睡两人了。

折腾了这些日子,如今终于能好好休息,秦黛黛筑基境的身体早已疲乏。

临睡去前她想,明日应当趁岑望还小结个契:

待他恢复后,除去解开通感咒外,还不得追究这段时日自己所做之事,并补偿自己这段时日所受苦累。

岑望听见身侧逐渐均匀的呼吸,探出小手将盖在脸上的斗篷拿开,映着窗外的月色,看了眼身侧的女子。

良久,他动了动眸子,视线平移到她的手背上。

那里有一个浅红的齿痕。

他咬的。

作者有话要说:汪汪:我有罪,我咬了黛黛。

黛黛:没错,你有罪,以后恢复原身记得当牛做马报答我……

汪汪:不,我要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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