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则清从齐家出来后, 立马给家中写了信,命人将家里收藏的一些书画送到这里来。
紧接着又让身边的小书童在东齐村租了间房舍,主仆二人稍稍收拾了一番, 就这么搬到村子里来了。
他这么做,主要是为了看住齐家, 防止那幅美人图被其他人给捷足先登了。其次也是源于他素来喜爱田野, 村子里的生活虽说清苦了些, 但他却是乐在其中。
村子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 自是令人侧目。尤其陶则清还每天带着个书童到处闲逛,从没见过他做什么正事。
村民们觉得好奇,自这两个外乡人住在村里后, 那打量的目光便从未收敛过。
陶则清却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长得十分的面嫩, 偶尔在路上碰见了村民,也总是笑呵呵地先打声招呼。
村民们见他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待人这般客气, 说话做事也从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偶尔还和他们说会闲话。
这么一来二去, 村民们倒是和他慢慢熟稔起来。
陶则清每隔个一两日便要提着从镇上买来的新鲜吃食去齐家拜访一趟, 主要是为了确认那幅美人图还在不在。
温以菱这段时间也天天待在家中, 家里该卖的羊都卖了,下次再出栏,就得等到年前了。山里的果树明年才能结果,第二茬西瓜也得再等上一个多月,有马叔一家在山里照料,已经完全足够了。
她很少往后山上去,陶则清每次过来拜访, 十次有九次她都在。
齐延待客不算热络,大多都是温以菱在作陪。
虽说周叔也会在旁边伺候,但两人毕竟还得顾忌着男女之别,只时常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一会。
葡萄树还是温以菱开春时种的,周叔后来见它发了芽,便在墙角处搭了个棚子。如今半年过去,葡萄藤已经顺着棚子长了起来,夏天坐在树下,倒也阴凉。
温以菱和这位陶公子经常聊天,相处久了,就知道两人都是那种不拘小节的性子,这关系不知不觉地就亲近了不少。
陶则清今天大清早地过来拍门,一见到周叔,就直接问齐夫人在不在。
周叔见这位陶公子又来了,解释道:“夫人刚刚往后山上走了,陶公子跑上几步,应是能追上。”
陶则清听后,忙道:“那打搅周管家了,我现在就去。”
话毕,连忙带着书童往后山的方向赶。
周叔看了,不由摇了摇头,心道:这位陶公子年纪不小,但身上还有股小孩子心性,和夫人倒是投机。
刚想到这里,一转身,就发现自家大爷不知何时从书房里出来了。此时正独自坐在书房门口,身上莫名围绕了些低气压。
周叔走近,问:“大爷,可是要添茶了。”
齐延眼眸半阖,神情难辨,过了片刻,才淡淡地来了一句:“我有一张字帖找不到了,你去把夫人叫回来吧。”
周叔并未多想,直接道:“大爷是想找哪张字帖?万一我见过呢。”
齐延搪塞着:“不知道被她收到哪里去了,你去喊她吧。”话音未落,便自顾自地推着轮椅重新回了书房。
周叔愣了好几秒,才恍然大悟。
前些天,陶公子过来时,他都是在场的。自然也知道这位陶公子对夫人并无非分之想,两人志趣相投,喜欢聊一些猎奇的民间传说,譬如那些猛鬼志怪,相处起来更像是玩伴。
大爷今日是自己偷偷喝了一大碗的飞醋,想到这里,周叔不禁失笑。
齐延回了书房,心里那淡淡的不悦始终挥之不去。
往日陶公子来时,温以菱都会领着他到葡萄架下说话,他虽不在,可书房里的侧窗正对着那个方向。两人交谈皆在他眼皮子底下,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今天听见两人要私自在外面见面,许多情绪在他心里翻涌,终是有些坐不住了。
————
温以菱一到家,便急匆匆地进了书房,问:“齐延,我回来了,你要找什么东西呀?”
齐延抬眸瞥她一眼,见她两颊绯红,就连鼻尖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他眉目渐缓,拿出软帕递给对方,同时说道:“十几天前,我临摹的那张《蜀素帖》。”
“十几天前?”温以菱茫然地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搁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齐延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拿回软帕,示意对方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帮她把鼻尖上的细汗拭净。
温以菱还在冥思苦想十几天前的事情,然而她脑子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听齐延的话,并未察觉到两人突然的亲密举动。
齐延往日的字帖和书画,温以菱因为要录入的原因,都会经手一遍。再加上她确实有些不善整理,有着随手乱放的坏毛病。
一般来说,她录入完毕后,都会重新放回书房,之后自是有齐延或是周叔过来整理。
齐延今天这么一问,她还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在温以菱努力回想的时候,齐延已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漏痕迹地说道:“好了,起来吧。”
温以菱便皱着眉头起身,过了一会,又问:“你已经找过了吗?”
齐延轻轻颔首。
温以菱见状,只得试探性地在书房里一通乱找,之后又到卧房里翻箱倒柜,最后还是没见那劳什子《蜀素帖》。
她苦着脸到了齐延跟前,心虚道:“齐延,我也不知道我放到哪里去了?平日我都搁在书案上的……”说到这里,语气突然顿了顿。
温以菱两步凑到书案前,翻了翻上面堆着的几沓书籍和纸张,果然在宣纸最下面,发现了那张《蜀素帖》的踪影。
“原来是被压在这里了!”温以菱大松一口气,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字帖递给齐延,说教道,“齐延,你也太粗心了,不就在这里吗?害我替你找了一上午!”
齐延心中无奈,也不知道是谁最粗心?
既然东西找到了,温以菱也不再多待,不假思索道:“那我先去后山了。”
齐延身体一顿,问:“去后山做什么?”
“陶公子这几天想在咱们家后山画画风景,我得过去看着,别让他把我们家的苗给踩坏了。”
齐延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道:“让马叔他们注意一下就是了。”
温以菱摇头,悄悄告诉齐延:“我上次看了陶公子的山水画,画得真的很好,我现在过去,刚好能亲眼见识一下。”顺便能够讨要个一两幅就更好了,温以菱美滋滋地想道。
齐延见眼前的人双眼发亮,之前的好心情登时一扫而空。
他瞳孔幽深,问:“怎么个好法?”
“主要是画面秀丽,笔下的任何一物皆是栩栩如生,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作。”温以菱大喇喇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说完这句话后,屋子里突然凝固了好几秒。
温以菱看向齐延,见他脸色晦暗,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补救道:“不过离你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差了哪一点?”齐延这次好似是认真了,紧抓着不放。
这可怎么说?
昧着良心抹黑陶公子的画技,温以菱做不出来,只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你的画……”
齐延奇怪地被这句话给取悦了,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行了,就你嘴甜。”
???
温以菱一脸莫名,她说什么了?这就嘴甜了?
不过好歹也把齐延给哄高兴了,温以菱也就不再多想,试探地问道:“那我去后山了?”
齐延心情还算不错,扫她一眼,提醒着:“去吧,等会早点回来吃饭。”
温以菱忙不迭点头,待出了院门,便雀跃地往山里跑了。
也不知陶公子的画作,能兑换多少的贡献值!
温以菱之前从山里回来时,就特意交代了周叔招待好陶公子。
此时在山顶上,周叔已经设了供陶公子作画的书案,他身边的书童也一直在旁伺候着。
温以菱爬到山顶时,陶公子那幅画已然画到一半。见他满脸专注,温以菱也就没出声,只站在他身后踮了踮脚,将那幅还未完工的画作收入眼底,见画很是不错,心中大为满意。
周叔过来请她到后面的阴凉地坐着休息,山上风大,只要不在太阳底下,倒也不太热。
温以菱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这里的景致确实好看,要是能在山顶砌个观景台就好了,等明年果树结果了,还能顺便捣鼓个农家乐。”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立即打消了,这一弄,又是一大笔的花销。
想她当初买的这一座荒山,过了大半年,也仅仅只开了一半的荒。其一是因为她的贡献值不够,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兑换种子了。其二也是因为开荒所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太多,就刚好趁着农忙,暂时缓一缓。
等秋收结束后,还得再雇人回来继续开荒,卖羊所赚的银子她一直没有动,就等着到时候发工钱呢。
温以菱满脑子都是之后怎么捣鼓山里的事情,直到前方传来陶公子的声音,她才回神。
温以菱环顾四周,周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马婶在她旁边站着。
她眨了眨眼,问:“马婶,周叔去哪了?”
马婶答:“周叔下山做饭去了,吩咐我在这里照应着。”
温以菱看了看天色,也确实快到饭点了,便道:“那你也快回去弄饭吧,等吃完饭后,让马三上来一趟,把该搬的搬下去就行。”
说话间,温以菱注意到前方的陶公子正和他那书童围在书案前,像是正在欣赏刚出炉的画作。
温以菱当即走了过去,还未到近前,就听到那书童正在连连称赞自家公子,只是他言辞贫乏,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词,听起来十分不走心。
温以菱就不一样了,在齐延的锻炼之下,她吹起彩虹屁来是得心应手。
此时到了跟前,只扫了一眼,便极尽做作地喊了一句:“天呐!这是什么?每一根线条都勾勒得那么恰到好处,画里的一草一木竟然能画得这般真实,就连那被草丛掩盖住的羊羔也是活灵活现!”
温以菱自觉自己拍马屁的技艺高超,脸上颇为得意。
陶则清一惊,连忙重新扫视了一遍自己的画,问道:“被草丛掩盖的羊羔?在哪里?”
“一幅画,不同的人看,都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温以菱故作高深道。
陶则清觉得此话听起来十分有理,赞同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
温以菱想到自己的目的,又花样百出地恭维了好几句,都是把之前哄齐延画画的话术套用了过来,只把陶则清说得晕头转向,心都快飘到天上去了。
等此番彩虹屁结束后,陶则清已然把温以菱视作自己的知己,见她这般喜爱自己的画作,就一定要将此画赠与她,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温以菱假意推辞了几下,也就顺势收了。
一旁的小书童看得满脸目瞪口呆,事后,望向温以菱的目光里都带着佩服。
几人从山上下来后,就在山脚处分别。
陶则清很是依依不舍,还想再和温以菱继续讨论画技。
温以菱此时却只想着赶紧回去验证一下陶公子这幅画究竟能够兑换多少贡献值,便摆了摆手,道:“陶公子,我刚刚已经和后山里的人说好了,你下次要是再想上山,直接过去就行了,缺了什么也大可和马叔他们说。”
陶则清闻言眼前一亮,当即点头道:“那就多谢齐夫人了。”
两人分开后,温以菱便将陶则清的画小心折好,放在怀中,一溜烟地跑回家。
到了家门口,院子里没人,周叔他们现在应该是在灶房里做饭。
温以菱抱着怀里的东西,鬼鬼祟祟地穿过院子,然后溜进卧房,悄悄从里面横上了门闩。
她并未注意到,书房的门窗都大开着,自她进来后,所有的动作都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翌日清早,陶则清没去后山作画,反倒是又来找温以菱了。
他这次前来,还带来了许多之前到各地游览时的画作。
齐老爷依旧没有露面,陶志清倒也已经习惯了。
温以菱还是习惯性地解释了几句:“陶公子,我的夫君身体不太好,这段时间还在休养,所以基本不见客。”
两人说话的同时,和往常一样,一起坐到了葡萄架下。
陶则清闻言也并不失望,只命身旁的书童将带来的东西搁在了面前的石桌上:“无碍,齐老爷将养身体才是要紧事。齐夫人,你先来看看这些。”
温以菱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画上是一大片开得正好的桃树林,十分之漂亮。
温以菱翻了许久,嘴上自是连连称赞。待看完之后,想到对方这般大方地和自己分享,自己也不能小气了。
可惜她的画作实在拿不出手,一琢磨,便想到了齐延。
她转身回了卧房,挑了齐延的几幅画作,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夫君也十分擅长书画,你也看看,或许能让你的画技再精进几分。”
此时,陶则清已经慢慢看入了迷。直到看完最后一张,脸上还有些恍惚,叹道:“齐老爷的画作如此上乘,齐夫人昨日还那般吹嘘在下,实在惭愧。”
温以菱闻言,忙劝道:“此言差矣,你们两人的风格不同,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分。”
这话也不全然是安慰,陶则清笔下的风景秀丽,齐延却是大气磅礴,两者的风格差异确实很大,很难评出个一二来。
“夫人莫要安慰我了,我见了齐老爷的,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温以菱可没想到自己会打击到陶公子的自信心,偷偷往后瞧了一眼,透过书房的窗户,没有看见齐延的身影。
这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其实我昨日也把你的画给我夫君看了,他说你画得十分之好,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书房的角落里,齐延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两人越凑越近,好似在说些什么悄悄话。
他嘴唇抿得死紧,瞳孔又黑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