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江口的邻里街坊这几天都在传杨府的灭门之灾，一开始是说他们家得罪了天上的神仙，后又传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妖怪，天兵才下来捉拿他们，活生生的证据就是杨戬和杨琼长大了十岁。

也因此，所有人一见到他们兄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招祸上身，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惧意。

他们兄妹这些天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经营棺材铺子的张叔从前见了面都是笑意盈盈，如今躲他们如毒蛇猛兽般，再怎么苦苦的哀求，哪怕拿着多一倍的银两，他也不肯卖给他们两副薄棺材。

杨戬和杨琼无可奈何，只能用两张草席埋葬了父亲和兄长，两人久久的跪在坟前，从午时跪到入夜。

杨琼苍凉的说道：“二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杨府的二少爷和三小姐了。”

亡命天涯，流落他乡，那都是她无法想象的，如今却成了他们的真实写照。

明月升起，一缕月光洒在身上，温柔而又清缓，杨戬很想要抬头去看月亮，可强烈的自卑感压在了他的肩头，让他无法抬头，抬不起头。他不敢想，也逼迫自己不能想。

他哪里配……

可他还是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一只流浪狗，身上长满了疮疤癞皮，只有零星的几绺毛发。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那些孩童却用棍子打它，用脚踹它踢它，往它身上吐唾沫、扔石子……

他觉得，此刻的他，就是那只流浪狗。

他从一个大家公子哥，变成了一只人人可以欺辱的流浪狗。

杨琼见他半天不说话，又问道：“二哥，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杨琼道：“我们去昆仑吧，二哥，你去拜师学艺，我相信你一定能学成一身本事。”

“好，我们去昆仑。”

兄妹二人将家里的细软金银收拾成一个包裹，怕遇上歹人强匪，不敢穿绫罗绸缎，换上穷苦百姓穿的粗麻布衣，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赶了五天路，他们来到一个破落的山神庙里，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再赶路怕遇上野兽，他们便决定在这个山神庙里歇脚。

即使杨琼现在看起来十八九岁，可在杨戬眼里她仍是一个九岁的孩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身体又柔弱，所以他要一直保持警醒，纵使夜间，也从不敢睡熟。

到了半夜的时候，他乍听到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立刻揺醒杨琼，催促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杨琼听他在叫，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呢喃道：“哪有人啊？”

杨戬急道：“你听声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但有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个男人高声谈笑的声音，渐渐地逼近了。

杨婵一听，脑中的弦瞬间紧绷，从地上跳起来，拉住杨戬的手，两人刚跑到庙门口，就被堵了个正着。

来了一共八个彪悍的男子，身披兽皮，各个手拿砍刀铁棒，面相凶神恶煞，眉眼间杀气腾腾。

一看就是手里沾过不少血的。

一个看似手下的人对着中间领头的男子，笑着道：“哎呀，狮大哥，你有福了，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大美人！”

杨戬心堕入了谷底，用身体把杨琼护到自己背后，面上却不露分毫畏怯，他沉声道：“麻烦几位让一下，我们夫妻二人还要赶路。”

听到夫妻二字，为首的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可惜，正要让他们让开，一个满身黄毛的男子凑了过来，眼珠转来转去，陪笑着说道：“狮大哥，他们骗你的！”

黄毛男子旁边还有一留着蓬蓬头的姑娘，她听他说话，拉了拉他袖子，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狐哥～”

“你干什么！”狐哥呵斥了她一句，甩开她的手，又对狮妖谄媚道：“我前两天和狐小小见过他们，这女的管这男的叫二哥，他们根本不是夫妻，而是兄妹！”

狮大哥听他说完，哈哈大笑道：“兄妹好啊！”

他指着杨戬，命令道：“你，把你妹妹留下！你可以走了！”

杨戬眼中闪过一道厉光，狠狠的说道：“你们休想碰我妹妹！”

狮妖眼角斜了斜，身旁的一个手下，伸出拳头，胳膊伸直，越变越长，“砰”的一下，沙包大的拳头捶到杨戬腹心，他身子吃不住力，飞出去五步远，倒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二哥！”杨琼发出凄厉的一声大叫，就要扑过去看杨戬的伤势，狮妖身形一闪，从她后面用一条胳膊锁住她脖子，把她牢牢桎梏住了，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放开我！放开我！”杨琼不断的尖叫道。

狮妖细细一看，再在她脖子上轻轻嗅了嗅，得意的笑道：“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美人，我先尝尝味道，再留给兄弟们解解馋！”

说着，手不规矩的往杨琼衣襟领口处探去。

杨戬被那一拳打的五脏六腑剧痛无比，听到他们的话，忍着剧痛从地上起身，一字一顿的说道：“不准碰我妹妹！”

狮妖眉头一拧，几个手下立刻道：“老大，我们替您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

冲着杨戬扑了过去，一顿拳打脚踢，见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一个人才开口道：“老大，我看干脆把这碍事的小子杀了！”

杨琼立即道：“不要杀我二哥！”

她绝望的看了看地上的杨戬，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木然道：“我答应你，你不要杀我二哥。”

狮妖听了，这才高兴起来，摆摆手道：“不管那小子了！”

松开杨琼，去脱自己的衣服，当时就要行事。

激动起来，竟是什么都管不了了。

他脱了自己的衣服，手正要往杨琼身上探去，冷不丁的，听到阴惨惨的一道声音，“不许动我妹妹！”

狮妖见了鬼似的往四周看。

就见杨戬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般，他的头被打破了，血从额头流了下来，整整半张脸都被血糊住了，可他竟又站了起来，死死的凝视着狮妖。

狮妖被他那样的眼神看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又觉得这小子并无威胁性，自己这样怕他实在太露怯了，恨起来，捡起扔在一旁的大刀，飞身跳起，往杨戬头顶砍去，他想，这一刀定能要了杨戬的命。

杨戬不躲也不避，他有一种直觉，死的人不会是他，他身上有一股力量，正从他额心倾泻而出，白色的光华缕缕交织在一起，将这山神庙照耀的恍若白昼，狐哥刚一看到白光的时候，出于对危险的敏锐性，他迅疾的拉住狐小小，嗖的一下，跑了。

那道白光一闪而逝，在场的除了杨婵，所有的妖怪身体瞬间碎成千万块，细小的组织，啪的一下落在地上，恶心无比。

杨琼丝毫不怕，她飞跑过去搀住杨戬，紧张的问道：“二哥，你没事吧？伤口要不要紧？”

“没事，”杨戬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收拾收拾，我们快些走吧。”

杨琼回到庙内去拿包袱，取出治血化瘀的药给杨戬涂上，这时，庙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玉泉山金霞洞有一位玉鼎真人，他不但是元始天尊的大弟子，而且本领高强，是三界之内难得的好师傅喔！”

杨琼眼中闪耀出惊喜，正要说话，杨戬拦住她道：“你忘了母亲嘱咐我们的话吗？她叫我们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也不想想，这世间哪有师傅找徒弟的？”

杨琼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认同的点点头。

玉鼎真人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人有反应，纠结的快把自己胡子给揪断了，刚才，他正好路过，看到了杨戬用天眼杀六妖的场景，觉得这真是个好苗子，多年来第一次，忍不住心痒痒的想要收徒弟，但杨戬怎么不上钩呢？

不行，他就不信这个邪！

杨戬和杨琼继续赶路往昆仑而去，只是这次，他们身后缀了一个“图谋不轨”的玉鼎真人。

…………

又是一年除夕，万户炊烟，张灯结彩，嫦娥着一身白裳，站在月宫高台上往下界看，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来，每到这个时候，凡间的百姓便会点起长明灯，零星几盏会飞到她这九重天上来。

不知道今晚的长明灯，会写上什么样的心愿呢？

大概还和以往的一样吧。

嫦娥素手一抬，一丝细碎的光芒从她指尖倾泻而出，远处几盏长明灯受这光芒的指引，自动的飞了过来。

她拿过来，看到其中一个时，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愿东海三太子敖丙恶有恶报。”

这是怎么回事？东海三太子敖丙做了什么？

总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才行，她当下决定去东海一趟。

嫦娥并未直接去龙宫，而是给自己施了一个隐神诀，去了海边渔民们住的地方。

她这一番暗中探访倒把事情彻底查清楚了。

原是东海三太子敖丙在这里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只要是出海捕鱼的人，被他抓到了，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性命不保，弄的这里的渔民已经整整一年没敢出海了。

可渔民靠海吃海，不出海吃什么，一家老小只能等着饿死，出海是个死，不出海也是个死，渔民们实在没办法，才点燃了许多长明灯，希望天上的神仙看到了，能来救救他们。

就在他们放了长明灯后，还真来了一个小英雄，名叫哪吒，手戴金圈、身披红绫、足蹬火轮子，拿着杆长枪，听闻此事，义愤填膺，直接将敖丙剥皮抽筋了。①

如今，他们终于能重新出海捕鱼了。

嫦娥也不禁替他们高兴，只是这个叫哪吒的小英雄，她倒从未听过这路神仙，他又哪里有这么大本事呢？

事情已经解决了，她便准备回月宫去，可驾云没多久，她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哭声。

既然碰到了，她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转头又往下界飞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东海中间的一座山，她走了一会儿，看到有一个石碑，上面写了三个字“花果山”，她再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一路寻过去，到了山顶，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那哭声竟是从山顶的一块石头里面传来的。

这块石头很大，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可是灰蒙蒙的，表面布满了细碎的裂口。②

想必这是石头修了一定的年岁，已经成精了。

嫦娥对这块石头颇感亲近，她凑过去，柔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有什么难事？”

石头开口哽咽道：“俺在哭俺自己，俺在这山上待了一万年，才有了灵智，眼见就能化形，如今，如今却要死了！”

说着，哭的越发凄惨了。

嫦娥不解道：“你这话何意？有人害你不成？”

石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哪有人会害一块石头，只是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花果山整整三年没下雨了，你看石头表面的细碎裂纹，那是风化之兆，再过一天，石头风化了，俺也就没了！”

嫦娥了然，主动提出帮忙道：“那我去帮你取些水来？”

石头“唉”了一声，又道：“若是一年前，拿水浇浇，俺还能活，可现在石头表面全是裂纹，就算浇了水也没用，俺难逃一死啊！”

嫦娥听后，沉吟片刻，接着，她把双手合十，默念了一个去字，指尖轻轻点向石头方向，一股灵泉从她指尖倾泻而出，又化为细碎的水滴，将石头整个笼罩起来，不过一息，那石头上的裂纹完全消失了，整块石头在阳光下发着金色的光芒……

石头大喜，高兴的叫道：“俺好了！俺好了！仙女姐姐，是你救了俺！”

嫦娥勾唇，点头笑道：“我这灵泉，一滴可抵人间百年雨露，哪怕从此以后再不下雨，你也不会死了！”

石头感激道：“仙女姐姐，你对俺有救命大恩，等俺化形之后一定要去报答你，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

嫦娥摇头，笑道：“凡界有一句话，叫施恩不图报，更何况我帮你只是顺手，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

说完，起身飞向月宫。

石头想要拦住她，可自己又不能动，只能在她身后大声喊道：“仙女姐姐，纵然你不让俺报答你，俺也想知道你是谁，俺可喜欢你了！”

他的声音没入苍穹中，却没有等来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文的哪吒人设，沿用的是最原始的在佛经中的哪吒形象，里面的哪吒是一位正义使者，所以在本文设定中，他杀敖丙，是因为敖丙作恶。

②化用《西游记》第一回，“花果山中有一石，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一日崩裂，产一石卵，见风而化一猴……”因为这个石头无端崩裂，所以设定它是因花果山常年不下雨，才崩裂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