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以为我想勾引他。”
伯邑考想不通他才十几岁的弟弟怎么能把这句话说得那么冷漠,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姬发当然是不懂的,根本就不懂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为所欲为是何等的屈辱痛苦,□□上的伤痛相比起来都不值一提。所以他痛苦地质问姬发:“你有机会能逃脱这种命运,为什么反而要自己主动迎上去?”
姬发原本在努力压抑的怒火被点燃了,少年白嫩的脸颊染上血色,他问哥哥:“兄长和父亲都熟知大邑商人脾性,为什么命我同来朝歌?兄长如此痛苦,是没有想到最终被没入宫廷的竟然不是我吗?”
伯邑考呆呆地望着他,良久方才颤抖着,说道:“从到了朝歌,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怎样才能送你离开,原来你这样想我?”
姬发愣了愣,跪着扑过去抱住伯邑考,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蛋。他没办法不怀疑自己才是那个贡品——嫡长子为质,次子做贡品,多么清楚的安排,不然兄长为什么要对父亲说“只当我与发儿死了”?可是,他当然知道伯邑考确实是用尽了全力保护他。
他们到了大邑商,迟迟未被做出相应安排,这才给了伯邑考微弱的希望,以为只要自己为质就可以了,既然弟弟不必被当做贡品送进宫廷,当然应该想法子送他走。
姬发想到这里,除了自责,再也不能多说什么。他抱着哥哥消瘦的身体,小声地、一遍一遍重复“对不起”。直到伯邑考的身体不再僵硬,他伸手回抱了姬发。
“……可是兄长也不能这样消沉下去,这与等死何异?”姬发被他抱住,体会到了兄长的谅解与温情,立刻提高了声音,“我们必须要自救!”
伯邑考不想再抱他了,因为完全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姬发狠狠地扳正了兄长的身子,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兄长,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勾引陛下吗?我宁愿他相信我又虚荣又愚蠢又贪恋富贵,竟然想要与自己的兄长相争。相比我,你很容易得到他的偏爱和信任,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利用?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能利用的东西除了自己这一身还有什么?”
这一晚欢宴更加盛大,四个巨大的犀角被摆在王座前的案上,喜气洋洋地给所有人看。
帝纣洗了个澡,洗干净身上的血污,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看见他便欢声高呼万岁,一次就猎杀四头巨型犀牛的帝王当然配得上欢呼,怎样接受崇拜都不为过。
姬发和伯邑考一起,早早就入了席,安静跪坐着等帝纣出场。
他们坐在末席,在贵族们身后,但帝纣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看到伯邑考长发如瀑、白衣如雪,静静地、端正地跪坐,也看到姬发束着高高的马尾,穿着有许多他方部族特征的奇奇怪怪的衣服,跪坐在伯邑考的身后。帝纣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高马尾发型很适合他,看起来又英气又伶俐,他穿的窄袖小衫也很好看,领口满满刺绣,袖口绑着镶滚金边的护腕,小牛皮腰带点缀白玉,束着细细的腰——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嚣着自己比哥哥更加光彩夺目。
帝纣觉得有趣。伯邑考对他的惧怕抗拒是很没道理的,姬发处处努力吸引他的注意才是正常状况。但是,他忍不住又看看伯邑考,那样安静、那样柔和,低垂着头,郁郁寡欢的样子。帝纣看着他忍不住想起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记忆越来越模糊,快要想不起伯邑考在怀抱里默默流泪的样子了,甚至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知道第二天姜王后送了好些珠宝给伯邑考,甚至还送了一具上古神木制成的瑶琴。但常蛟回来报告说伯邑考在昏睡,说是昏睡了好几天,中间只醒转了少少的几次,吃了很少的一点点东西。他去看过伯邑考,每次去他都在昏睡,额头发热,脸色蜡黄,他没有办法,只能暂且先在妲己那里随便听听琵琶,暂缓相思。
可他好不容易得了个能代替的琵琶女,又让那个羌方贞人糊里糊涂就给杀了。说琵琶女是妖精,可真好笑,一个羌方贞人,有没有真正见识过什么是妖、什么是魔?能被如此轻易杀死的怎么可能是妖精?
他又想起伯邑考进宫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在宫廷中,明里暗里,比干、箕子胥余、微子启这些人跟自己啰嗦过多少次。大道理一套又一套不停地灌下来,灌得人都要吐了,无非是诸侯嫡子不可亵玩那一套道德绑架,微子启尤其激动,白净的脸庞都要涨得红透了,帝纣早就听说伯邑考跟他走得很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近法。
更值得玩味的是闻仲的态度。
闻仲写了手札叫人带回来,明确表示并不喜欢他欺辱诸侯嫡子的行为,但是,闻仲很清楚地表示,只要能逼迫西伯侯入朝歌述职,倒也不是不行。
闻仲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闻仲作为老师从不过多约束帝纣;想要的东西只要不太过格,作为小时候的太子寿、现在的帝纣,都应该得到——大邑商的君主若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大邑商国体何在?
可是帝纣知道,闻仲的“应该如何”体现在方方面面,只要闻仲认为应该、必要,他就必须遵守。比如,闻仲一定认为,只要姬昌入朝,帝纣就得立刻、马上放伯邑考走,多一时耽搁都不行。
可是帝纣并不想放他走呢,怎么办?
他差不多能想到闻仲的办法,闻仲多半会要他退而求其次,不是劝,是要求,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嫡长子是必须要回去的,嫡次子留下倒是没什么问题。姬昌一次送来两个儿子,难道心里没有一点准备?
可是朕偏偏不喜欢,帝纣心想,目光在姬发脸上打了个转,回到伯邑考身上。小的那个很可爱,也很有趣,玩玩倒是可以——但朕只要最好的。
一个内官佝偻着身子小步跑到近前,匍匐跪倒,以极其谦卑的姿态对待伯邑考和姬发:“陛下有旨,请世子御前侍座。”
伯邑考身子震了一下,像没有听懂,惊惊地看着那内官,之后又抬头遥遥地望向帝纣。
帝纣在看着他微笑,目光相对,他急忙收回,接着又看了看姬发。
姬发只是与他对视,不动声色,不言不语,但那目光中蕴含太多,他看不懂,只是不由自主想起宴席前两人的争吵。
——我们能利用的东西除了自己这一身还有什么?
之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看姬发,在那目光中看到了陌生的妒恨,如此清晰不加掩饰,他几乎能肯定别人也能看懂。
帝纣也能看懂。
他抬眼看到帝纣饶有兴味地笑着,被人争夺、得人献媚,一定是很愉快的感受。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缓缓起身,缓步走到上首帝纣的座席旁,下跪行礼,得到帝纣一声“爱卿免礼”,方才起身,内官在帝纣的案几侧边摆放了松软的毛皮褥子,他跪坐其上,抬眼又看了看帝纣。
帝纣向他亮了亮自己手上的青铜爵,内官奉上酒壶,他接过,小心地倾倒了满杯,跪直身体,奉与帝纣,但帝纣并没有接。
他向着伯邑考倾过上身,目光凝视着他,用口唇去就那爵酒。
伯邑考登时僵住了。
他全身僵硬,跪得直直的,板板正正的,看着帝纣魁伟的身躯倾向自己,看着他极黑极亮的、野兽一样的眼睛,不能动,不能出声,木呆呆地由着他把满是虬髯的脸凑到酒爵的饮口。
那酒爵被他捧得横平竖直四平八稳的,帝纣吸不到酒,便伸手端着他的手背,让他不由自主地倾倒酒爵,这一杯酒,终究是亲手喂给了帝纣。
帝纣饮罢酒也还是没有放手,轻抚他的手背,另一手取走了伯邑考始终握在手中的青铜爵。之后他那只手从手背抚到手掌心,便摸到了湿漉漉的冷汗。
“怎么到了今日,还是怕朕?”帝纣轻声问。
伯邑考垂下眼,从身体到心都在发抖,他没法子不怕,这男人侵犯他的□□,践踏他的自尊,威胁他和亲人的性命,怎么可能不怕?
帝纣见他低头不语,又看了看姬发,相隔虽远,也能看出那美貌少年一脸的焦灼,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是为了换取哥哥的自由,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机深沉,与在座这许许多多大臣有何异?
他是大邑商的帝王,是帝喾的子孙,是真正天命所钟,却日日蹉磨在这群各怀鬼胎的权臣们中间不得半点自在。
他想着便忍不住用力了几分,伯邑考被他握着手,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子,这毕竟是宴席,不远就是大邑商群臣,他不信帝纣会当着群臣的面前做什么出格的事,却不能不害怕,颤巍巍的试图打断他:“陛下,陛下容臣再为您斟酒……”
帝纣笑笑,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只是取过酒壶,为他和自己面前的酒爵都斟满了酒。
他将一杯给了伯邑考,逼着他握在手里,另一杯自己举起,两只酒爵轻轻碰撞,之后他一边目视着伯邑考,一边仰头饮酒。
伯邑考的手在发抖,他不能不饮下这一杯。
“——陛下!”有人高声叫,声音嘶哑,就像已经暗自忍受了很久,再也按捺不住的那种声音。帝纣向声音的来处看,他的弟弟微子启赤红着脸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