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那句顺应你心的意思。如果真能事事顺心,那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可我也不想再睡下去了。
足足九年的时间,我的心已经关上太久太久。我看到乞讨的人群要绕路走过,看到啼哭的孩子会捂住耳朵。为了少受些痛苦,我让自己暂且麻木,我告诉自己说会反抗,可我做的永远不够多。
我似乎一直都在忍耐,似乎永远都在错过。我的前半生,有所期待的机会不多,第一次,我错过了黄昏,这一次,我又错过了约定。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打开我心,顺应我意。
我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太简单了,我一直隐秘期待、不敢多窥,只在梦里寻觅的,美好的人间。
我去看了姬发的比赛,当做是补偿了那个错过的约定。
举行骑射比赛的地方是一处开阔的草地,野草在夏季灼热的阳光下油得发亮,崇应彪一脸的势在必得,姬发也神采飞扬。
旷野的风都暂避其锋芒。
他们都选择了烈马,全然展现了少年人不计后果的莽撞。那样高大的马匹在我看来危险十足,他们眼睛里却只有跃跃欲试的热忱。我看见他们跨上马,拉开弓,如乘风而去,但箭无虚发。
围观的也是一群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难以掩藏的激动,苏全孝也在其中,双手握拳,无比紧张。
他俩势均力敌,这场比赛的精彩程度超乎所有人的意料。无论是当初信誓旦旦压了崇应彪赢的他们,还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我,都赌错了。
最后一刻,两匹马嘶鸣着跃过终点线,分毫不差。箭靶清算,两人环数相加,结果相同。
平局。
那场赌约,作废了。
我看着大家一拥而上,赞叹着这场刺激的比赛,两人被围在中间,汗如雨下,明亮胜过夏日烈阳的眸子里难掩骄傲。
我突然笑了。
不到最后一刻,谁能断结局?
一旦幻想了结局,就不会再努力,只会把期待压在结果上,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未来?他们凭借着对过往的了解,而我凭借着对未来的把握,进行了这场赌注。
似乎没有输赢,可是我们都错了。
谁又能想得到,千千万万的结果里,他们走向了最出人意料的那个终点。
我突然感觉梦醒了。
我曾看到的一切,我曾以为一定会通往的未来,似乎只是一场噩梦。我们的未来还要走那么长的一段路,谁又能保证这条路上没有分岔没有意外?
如果没有分岔路口,那就重铸一条,用汗泪、用心血,用我们拥有的一切。这些肆意的少年,不惧烈日,不惧快马,所谓命数,又有何惧?
我远离人群喧闹处,静静立着。看着他们开心的模样像在观赏一副生机勃勃的画,见证着一个无比美好的故事。
姬发注意到了我,疯狂朝我招手,急切地邀请我加入这幅画中。他的激动中夹杂着真切的惊喜:“徵野!你醒啦!”
众人齐刷刷向我看来,叽叽喳喳的像一群欢快的小鸟,还沉浸在比赛的激情中。
“你可算醒了,也太能睡了吧。”
“就是就是,我们都去看过你,你一直不醒,吓死人了。”
“太好了,醒了就好,你可是把老师和我们都吓得半死。”
“主要是老师吧,那么大年纪了。”
“我们难道没被吓到吗?他可是倒在我身边的,我反正要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第一次在这个时代感受到心脏的超负荷,却乐此不疲。我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放纵地向嘈杂的人群奔去。
风夹杂着闪烁的阳光灌进我的耳朵,脚下的草随着我的脚步弯腰。
万物迎我。
“你跑慢点!”苏全孝见我狂奔,冲我大喊。
“人家好不容易醒了活动一下筋骨怎么了!”殷郊反驳他,还朝我大叫:“别听他的,你跑你的!”
所有人都在阳光下放声大笑。
我终于到达,帮我稳住身形的是那个不知道未来而直呼殷寿大名的男孩,他朝我笑:“我叫鄂顺”,见我喘不上气还想回应他,他主动道:“你叫徵野,我知道,我们看过你和崇应彪打架,哈哈哈!”
人群中又传出一道爽朗的笑声:“你打得可厉害了!教教我呗,我叫姜文焕!”
崇应彪给他一记眼刀,不过姜文焕并不怕他,反而继续冲我笑:“你要不再跟姬发打一架,刚好他们没比出胜负,你来打打,当个裁判,看看他俩谁更厉害!”
“打一架!打一架!”
“对!比试比试!”众人像被点燃的汽油,借蔓延的火势将姬发推到我面前。
“我哪打得过他!”姬发转头朝众人吼道,然后看了看抬手的我,没忍住往后一缩:“你不会真要打我吧?”
我笑而不语。
然后在嘈杂的起哄声中将手放在他肩上:“比赛我看到了,你骑得很好,真厉害呀!”
我未来的王。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炙热,或许是话语太直白,也或许是阳光太盛,他红了耳朵,转过头嘟囔:“我射箭也很好。”
徵野的眼睛里满溢着温柔平和,姬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信任和期待的眼神,惊喜道:“那天晚上是你!”
我笑着点头,然后补充:“你射箭确实也很棒。”
他亮晶晶的眼睛凝视着我,还想开口,却被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我说,你们俩打什么哑迷呢,哪天晚上?”
我和姬发的视线同时对上崇应彪的,姬发撇撇嘴:“关你什么事儿?”
我见崇应彪面色不虞,冲他大喊了一句:“崇应彪,你也很厉害!”
他像被电击了一下,迅速侧头,踢了一脚草地上不存在的石子,别扭道:“喊什么喊,这么大声,我又不聋”,然后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很小:“那是当然,还用你说。”
大家都在笑,对崇应彪这个小霸王手足无措的模样感到十分新奇。
殷郊大手一挥:“今天我请大家吃饭,都来庆祝一下这场旷世奇局”,他一手揽过姬发,又看看崇应彪。
后者回应他一声冷哼。
他也没在意,继续补充:“以及这位”,他停顿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将我拉到身侧,揽住我:“睡了快十天的奇人在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里终于睡醒了,不错!也值得庆祝!”
姬发看向我,我们被殷郊一左一右揽着,他比我俩都高些,衬得我俩像被母鸡翅膀护住的小鸡仔,只能彼此无奈地相视一笑。
不愧是殷寿的儿子,殷郊主持的宴席十分霸气,有乃父之风。
我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一阵晃神。其中当然有九年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的震撼,然而我迟迟不动筷的原因实则是嗅觉太灵敏,这些饭菜的香味又太浓郁,有点被熏到,需要适应一阵。
不过我身边热心肠的朋友似乎误解了我的愣神,只当我没吃过好的,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同情。
随着苏全孝第一个动筷,我附近的人纷纷效仿。
“徵野,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还有这个,我爹猎过这肉,特好吃,你绝对没吃过!”鄂顺很热情地给我推荐这道我闻所未闻的菜肴。
“你会不会说话?”和我不算很熟的姜文焕回怼他,他也不恼,只是尴尬地挠头:“不好意思啊徵野,我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一边把他们的投喂努力往嘴里塞,一边冲他摇头。
崇应彪可能看不下去我这狼吞虎咽的模样,皱了皱眉:“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好心提醒,他就不是崇应彪了。我听见他又补充:“狗在撵你呢?”
我翻了个白眼,姬发替我回怼:“狗在叫呢!”
然后熟悉情节上演,又是一场农夫与禽兽的大战。众人把他们的斗嘴当做下饭菜,也没人出声阻止,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我闷头吃饭,时不时因他俩精辟的形容词攻击而发笑。没点前世的羁绊,恐怕很难这么快反应并痛击对方的弱点。
我吃了人生中最丰盛,最热闹的一顿饭。
我吃饱了,摸着肚子发出满足的喟叹,坐在位置上等待他们宾主尽欢。
这时苏全孝开口问我:“对了,你怎么突然晕了这么久?当时你真的看到什么了吗?”
众人将目光投向我。
其实,这也是他们心中的疑问。我那天抬头时目眦尽裂的模样有些骇人,眼中的悲痛欲绝不似作假。
后来也有人去看了看那块卜骨,但除了一条极细极细的裂缝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都很好奇。
我思考了一阵,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到打仗了。我胆子小,那场面太过血腥,所以被吓到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嘁声。在他们看来,战争是家常便饭,这群男孩中几乎每个人都有上阵杀敌的英雄梦,其中姬发最盛。
他拍拍我肩,语重心长嘱咐:“到时候,你就躲在我身后。”
然后他起身,假装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剑,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而我,一定保护好你!所向披靡!”他将双手紧握朝前一挥,幼稚无比却又气势十足。
好呀,大英雄。
我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好像看见了那把无形的剑正闪闪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或许敌对,剑指对方
未来可能苦痛,黑夜漫长
但请记得今天,大家一同在阳光下肆意欢笑
所有英雄都曾是幼稚的孩童
所有孩童未来都有可能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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