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魄缭绕,烟雾朦胧。圣洁之光自塔顶闪烁,那光雾时稠时稀,形态飘飘然幻化无定。
良久,简萤睁开双眼,那一抹残魄飘摇至指尖,汇聚为一团亮光,接着汇入她的体内,消失不见。
纠缠千年的的光雾消失,赤墨相间的魔丹冉冉升起,没有了残魄光晕的牵制,它夹杂了一丝戾气,却在飘游良久后,那戾气消散,似是被残魄影响到一般,奇诡却柔和的红光笼罩在万魂镇上空。
这光,这暗红却势如烈焰的光,燃尽了全镇的邪祟,它们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悠长悲鸣,满眼俱为惊恐,接着在光下化为灰烬,被微微徐来的清风吹了个干净。
红光烧尽了邪祟,吹开浓雾,唤醒了这片轮回千年的土地上,那堆叠已久的残念冤魂。
一道道魂魄自昏暗地下浮显,飘入空中,跨越千年,终得以超生。
最后,那道红光升入空中,幽蓝无尽的苍穹顶生生灼出一道痕迹。
伴随着“咔嚓”一声细响,周遭环境开始逐渐透明,隐隐显露外界事物。
万魂镇已毁。
“牛蛙牛蛙,好家伙真是好家伙!!”煤球叽叽喳喳,唤回了简萤的思绪,她不悦按住在腰间疯狂蹦跶的纸片猫:“干啥?”
煤球感动得眼泪汪汪,纸片爪子忍不住抹泪,然后发现自己的纸片身躯整个湿透了。
它丝毫不被影响,激动不已:“金丹初!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到了金丹初!!!好家伙,三灵根,你已经可以不通过走后门就能进临清阁了!!唉呀妈呀真是好家伙,我太感动了呜呜呜呜呜呜,日了都说媳妇熬成婆,我这可真是把垃圾宿主给熬到不垃圾甚至朝着大佬之路一路迈进了!我太牛逼了呜呜呜日了,回去可得好好犒劳我一番……”
“……”简萤站在高入云巅的京观顶,看着偌大的万魂镇,忍不住疑惑道:“我很好奇卿元现在在哪,还有,长暝的残念又是在哪?”
她想到煤球并不知晓她刚刚摄入的记忆,将方才那段记忆简要概述后,煤球懒洋洋道:“你疑惑啥,卿元一个普普通通小魔修……哦是前魔尊私生子是吧那似乎不普通……反正!现在咱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是吧,那就是死了呗!”
它喋喋不休:“都千把年了,你想他得多牛逼才能活下来,千年前那个时期到现在还活着的都有谁啊,不就是苍和还有魔尊吗,咱就做个排除法,已知他不是苍和,又已知现任魔尊长暝是个阴晴不定的阴暗逼,你看那卿元像吗?哦还有,卿元是半魔,长暝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个魔!”
它笃定:“卿元那小子必然是死了。”
是死了吗?
简萤心里忽然有些难过。
虽说无论现实还是那段记忆,卿元同她都算是个陌生人,但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还是让她心情低沉。
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明明是最恣意骄傲的年纪,却……
她叹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话说,你看清卿元这小子长啥样了吗?”煤球问。
简萤回想起那红衣少年的模样,星眉剑目,气宇轩昂的,点了点头:“嗯,很好看。”
煤球:“没了??”
简萤点头:“没了。”
“你这,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那他和苍和谁好看?!”煤球八卦脸,兴奋叫嚷。
简萤挠头:???
简萤无奈:“人家可能都死了,你的关注点该是这个??”
“……那你老纠结人家是死是活也改变不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啊。”煤球委屈。
“……行吧。”简萤认真思索,得出结论:“……都好看。他是那种,比较少年意气那种?不过初见时有些颓废;苍和是清冷出尘的高岭之花,俩人不一个类型,没什么可比性。”
“行吧。”煤球说,它难得良心发现,尝试劝导:“看你蔫蔫的,往好处想!这好歹算是个好剧情,你看,卿元跟着小莲……额,也就是你,出去溜达了,你心多大啊,肯定能给他整好。我跟你讲啊,人终有一死,也就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俗话不都说了吗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也不一定是赖活着啊,说不定被你那么一开导,余生过得很轻松呢?”
“往事已成定局,就别老在意这些了,反正在意也没用不是?”
“倒也有道理。”简萤点点头,注意重新被眼前景物吸引。
不知是不是煤球的开导真的起了作用,她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她看着脚下的事物,以及遥远的民居中走出的修士,只觉得一切充满希望。
她低声呢喃:“你看,曾经的我在此地救了卿元,现在的我在这里又救了无数修士,等回去了,还会继续拯救青黛和黄莺,一切都将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对了,周海云也是,你看,哪有什么天选之人,一个人无论曾经是善是恶,只要没有酿成大祸,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也都有成为英雄的可能呀。”
.
曙光初露,金色眼光穿透划破苍穹的那道裂痕,毫不吝啬地将光与热倾撒于这片被遗弃了千年的土地。
周海云沐浴在清晨的熹微下,看向塔顶,那一抹小小的黑点,觉得顺眼了不少。
扯平了,她想,心里忽然觉得,其实简萤这人也还好,或许没那么惹人厌。
她再次看向塔顶,虽知上面那人也看不见,依旧扬起个笑来,给她,也给自己。
只是她的笑容僵住了。
周海云只觉腹部一阵钻心剧痛,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黑血,重重跌落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
她满眼俱是不可置信。
那枚庇零丹……
“……沈公子?”
“你,你为什么……”
.
一天前,周府。
全府上下张灯结彩,满堂灯火,酒肆花窗映着觥筹人影,满座烟雾升腾,好不热闹。
宾客满座,推杯换盏间无不心中想到周家最近出的一堆子破烂事。
重海城城主周海强膝下仅一名女儿,于是将自己那早逝的弟弟的儿子周海平视为己出。最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周海强与周海平双双失踪,偌大的周家突然就乱套了。
加之周海强那独女周海云不知为何,前些日子忽然吵着闹着要参加万魂镇,周家现在也没个主心骨,居然就这么由着她去了。
这新婚的新娘子周海晴也是,自己的亲哥和大伯失踪,堂姐还去任性冒险,居然还有心情举办大婚,还美其名曰冲喜!
不过宾客腹诽归腹诽,周家他们断然是惹不起的。
周海晴大婚,同一位周家很是看好的青年才俊喜结连理,可谓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青黛随钱员外来至现场,一路上承受着无数宾客投来的异样眼光,听闻他们正低声议论纷纷。
她虽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却也能感知,断然算不得什么好话。
钱夫人走得早,钱员外又是极度好色之人,这些年间时常带各种年轻姑娘参加宴会。宾客对其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却每每对他领回的姑娘评头品足,满是恶意。
青黛深知,自己这种风尘女子向来是这些达官显贵茶余饭后的笑料。
毕竟在他们眼中,男子多情是风流,女子便是不守妇道,便要活该承受这些议论。
不过很快自己便会逃离这一切了,她这么安慰自己。她会同宋公子坦白,若是宋公子愿意,他们便一道离开;若是不愿也没什么,她会独自承受,早晚会走出,迎接新生。
好聚好散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周家此次大婚很是稀奇,竟没有告知诸位新姑爷是谁,引得众人甚是好奇。青黛心想,听说是个才子,不知和宋公子相比谁的才气更高呢?
钱员外领青黛落座,周围宾客便转移了话题,转而讨论那位神秘的新郎官,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
“这新郎官是哪家公子哥啊?居然这般好运,被周家看上!”
“什么公子哥!就一穷酸破落书生,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把周小姐迷得那是……”
“别胡说!人家周家傻吗?要是真的只是个书生,会让他进门?”
“哎我说你是不是傻,这婚礼早不举办晚不举办,非要挑在周家没有主心骨的时候举办,不就是因为这婚事周家不同意吗?!”
“那你说说,这姑爷谁啊?!”
“……好像是,姓宋来着,叫什么,什么宋轻文……”
“你说什么?”青黛猛地一愣,拔高音量,打断那几位谈论的宾客。
宾客回头见是她,不屑地哼了声:“你一个青楼来的,问这干什么……”
“姑爷到——”伴随着响彻天地的喜乐声,以及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名胸口别着大红花束的小厮扯着喉咙叫喊道,众宾客接连望去,青黛抬头,见远远的大门那出现了那对新人的身影。
周海晴身着大红喜服,繁琐的裙摆修满了朵朵金丝祥云,华贵非常,头戴绣着凤凰的红盖头,盖头下隐隐露出噙着笑意的嘴角。
她身侧的钱家新姑爷远瞧着便是俊秀非常,气质儒雅。
青黛紧盯着新郎官,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似是欺骗自己般,她告诉自己,或许只是身形像,或许只是恰好重名……
新人渐渐走进,待看清新郎官面容后,青黛呆住了。
“宋公子……”她脱口而出,语气颤抖,那新婚的姑爷却瞬间变了颜色。
“你怎么在……”宋轻文脸色青白,眼神躲闪,他迅速反应过来,牵住周海晴的手,假装方才一幕没有发生。
周海晴却抬手揭掉盖头,露出妆容精致的脸,此时蒙上一层怒气。
她指着青黛怒道:“她是谁?”
宋轻文丝毫不敢同青黛对视,他一脸温和对着周海晴说:“……群芳楼的b子罢了,都b子了,你还指望她那嘴里能说出什么实话……”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群芳楼的?你去过?”周海晴脸色铁青,无视周围人的议论声。
“我哪敢去那地方啊!你知道,我们读书人平日里也有应酬,几位同窗是她的客人,便恰好认识了,我哪会认识青楼的……”
“b子?”青黛打断,满脸不可置信。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丝毫听不到周围人的议论声:“……我供你读书,在你一穷二白之时,我未曾厌弃你……我为送给你那惦念了许久的纸砚受尽屈辱,你竟然,你竟然……”
“血口喷人!”宋轻文面色一红大怒,指使两名身高马壮的小厮怒吼,丝毫没有文人的样子:“愣着干什么?!看一个b子侮辱你们姑爷?还不快把她拖下去打死?!”
两名小厮对视一眼,有些犹豫,看向了满脸怒容的周海晴,却见周海晴无任何反应,这便放宽了心,撸起袖子朝着青黛走来。
“我没有污蔑!我发誓,今日无半句虚言!”青黛看着朝她步步逼近的小厮们,心下慌乱,步步后退,却没几步背后便抵上了冰凉的墙壁。
她无助地解释,眼神不住飘向满座宾客,寻求能够帮助她的人,却绝望地发现,没人会帮她。
女客叹口气,不再管她,转而讨论自家丈夫又被谁勾走了。
男客满脸恶意,指着她高高在上说,她一个风尘女子居然还敢污蔑人清白,真是该死。
女客叹口气,只怪她命不好。
两名小厮已抓住她的小臂,青黛心下绝望,余光中忽地瞥见,满座宾客中,最为尊贵的那一席里,那些达官显贵簇拥着的,那一抹熟悉身影。
“沈公子?”青黛欣喜若狂,她记得这是同简萤姑娘交好的那位公子,她记得这位公子温文尔雅,待人温和,定会帮助她。
她呼唤沈慈,见黑衣墨发的温润公子笑着看向她,她却由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
婚宴重回喧闹。
最为尊贵的上宾席,沈慈并未理会又一世家家主的谄媚搭讪。他低头把玩着一只青玉盏,嘴角含着笑意。
“我啊,我只是一只,肮脏的,卑劣的飞蝇。”
“哪里有甜头,我便会迫不及待扑向哪里……”
“……至于得来的方式是否正当,呵,我并不在意。”
“而你,你是星辰,是荧火,是我这一生无法企及的微光。”
“既是如此……”
他的双目冰凉,手中青玉盏“咔嚓”一声,生生多出一条裂缝。
“……那就同我一道下地狱吧……”
.
山顶矗立的红衣少年,长发束起,微风拂过,发丝飘扬。
他良久地注视着遥远黑塔顶端的那一抹荧光。
日光倾撒,照射在他的躯体,他的躯体竟渐渐透明,化为一缕黑气。
无人注意到,万魂镇上空那抹裂缝中飘逸而出的一抹黑气,撕碎空间,风一般吹拂至魔域。
青年懒洋洋坐在宝座,他伸出手,那抹黑气自指尖融入他的体内。
青年嘴角勾了勾。
“无论何时,你都会来救我啊。”
.
简萤面前一阵清明,万魂镇已毁,她们已然回到了现实。
活着的修士兴奋非常,而命丧于此的,将随万魂镇一道化为烟雾。
简萤环顾四周,在人群中看到了虚弱的灵竹和叶无漾,她忙走上前去施治愈术,接着她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
“……周海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