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萤拉拉着小脸,心情很不美丽,原因是她回来后就被苍和训斥了一顿。
自打前些日子发现她大半夜不回住处在外面瞎晃悠,苍和妈妈便对她行踪严加看管,郑重其事让她每日晚上但凡过了亥时,都要用通域镜打视频电话汇报所在位置,整得跟那查宿似的。
不仅严格要求回客栈时间,还不定时突击抽查,生怕她被坏人骗了去。
其实说是训斥,其实也就是苍和垮起个小猫批脸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就差眼泪汪汪给她表演苦情戏了,活像一个生怕傻闺女误入歧途的老母亲。
瞧那架势,简萤都觉得要是她忘了汇报,或者是过了规定时间没在客栈呆着,苍和估计得大半夜蹭蹭蹭化作闪电御着大宝剑穿过整个大雍界过来捞她。
距离放花灯已经过去三日了。次日沈慈依旧来邀她,她觉得前一日晚上都溜达过了,实在是没啥意思,随口找了个理由,说是要潜心修炼准备应对万魂镇,不方便外出。
沈慈在小天才电话手表那头沉默半天,再次向她科普万魂镇的各种危险,还讲了好几个恐怖传说,什么金丹大能被撕成碎片啦,什么哪哪的小门派宗主出来后就精神不正常啦,企图劝阻她不要去。
简萤觉得这一幕甚是熟悉,怎么每次去秘境前都得听几个这样的小故事?
“简直是危言耸听!”围观二人传音全程的煤球如是评价。
简萤点头表示赞同,她也觉得沈慈谨慎得多少有些过头了。
煤球都说了,这次难度只是3,距离或许危及生命的6整整差了一倍;况且,即使在万魂镇凶名最为广泛传播之时,也不至于传出全军覆没这般传言,每年总会有幸运小修士出来的。
就是出来后多半精神不太正常罢了……
万魂镇是独立的小世界,每年仅在晦暝节停留十几秒的功夫;且毕竟是单独形成的空间裂痕,自身排异性比较强,仅容忍外来生物在其内三天。
也就是说,只要能在里面苟上三天,就会被自动被万魂镇踢出群聊。
不过这排异性……也可以理解为对外来生物十分地……凶残。
“你说为啥沈慈非得夸大危险?”煤球打个哈欠嚷嚷道。
简萤感动:“你看人沈大哥多好,担忧我的安危以至于编出个谣言来劝阻我,真不愧是我救过命的好朋友。”
煤球卡了卡:“……我老觉得没那么简单……”
简萤批评:“逆子,莫要阴谋论!”
她正欲向煤球讲述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的故事,顺道给沈慈颁布个感动大雍界十大人物奖项,这时腰间的通域镜闪了闪。
简萤叹口气,这还不到中午,苍和妈妈就来查宿了。
她慢吞吞拿起通域镜渡入灵气,苍和的俊脸自波纹后出现,见她老老实实呆在客栈,薄唇弯勾起好看弧度:“今日是何打算?”
简萤:“想出去看看朋友来着。”
“看望朋友?去哪?”苍和问道。
“额,去,去青楼……”简萤嘿嘿一笑,甚是心虚,心中默默祈祷,苍和退隐千年不问世事,这样一朵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应当是没听说过这般风月场所的。
然后她沮丧地发现,苍和只是年纪大了反应慢,不是傻。
“……青楼?”苍和一字一句复述一遍,俊脸肉眼可见地绿了,他眉头一蹙,语气都严厉了几分:“去那里作甚?”
简萤低头薅着衣角,慢吞吞:“去看朋友啊。”
虽说她去青楼确实有正经事,但是毕竟青楼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场所,估计还是少不了挨一顿训。
“朋友?”果不其然,苍和冷着脸,活像个眼见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跟着村口摇得一手好花手的精神小伙跑了的老母亲。
“对呀,是两个姑娘。”简萤来了斗志,“去青楼的男子断然不是好东西,但是女子可不一样。”
“你想啊,男子都是主动去的,可女子多半是被迫,你看那么多无辜可怜的姑娘生活于水深火热中,我自然是要去拯救她们的!”
说罢,她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活像只亟待夸奖的小鸟。
闻言,苍和一愣,眼中亮光快速闪过:“……这话,你……”
他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一些?”
简萤咬咬唇,她并未告知苍和花神茔内发生的一切,只是说了安然无恙出来。
她本想着待再多记起来一些,至少记忆中出现苍和的时候再告诉他,可如今苍和已经发问,她又是个实诚孩子,于是低头认命道:“是。”
苍和的灰白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一贯无甚波澜的语调也激动了几分:“你记得多少?有没有,记起我?”
他凝望着手心镜中少女,眸间满是汹涌情愫。
镜中的小人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记起了还是莲花的时候,以及怎么到的化神。”
“如此。”他目光暗了暗,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羽翼般的莹白睫毛轻颤:“……你要记起他了……”
“啥?”简萤只见苍和薄薄的嘴皮动了动,说的啥她是一句没听清。
“没什么。”苍和嘴角弯了弯,压下心口酸涩:“果真,小岚丝毫未变。”
这表情,这语气,这情感流露,活像是在深闺中等了千把年终于等来薄情丈夫回心转意的寂寞小娇妻。
简萤觉得这娇妻文学实在是诡异,她吞了吞口水没吭声。
苍和道:“去吧,你最爱管这些闲事。”
“不过,这才是小岚啊。”
静谧的孤云殿内,皓白身影端坐于青玉案前,清风相引,不染纤尘。
唯有偶尔颤动的睫毛表明,这并非雕塑。
通域镜波纹褪去,重归宁谧,平静的镜面映出白发男子清冷皎洁的面容。
苍和眷恋地凝望着早已平静的水镜,似要穿透镜面,碾碎空间。
已经七日了。
好想你。
“若你记起,会不会要打听他的下落?”
“会不会,去找他?”
他灰白眸子蒙上一层寒霜:“自是会的,”
旋即,他又一笑,眉眼间的冰霜散去。
“无妨。”
“他如今,才叫污秽不堪呢。”
简萤坐在群芳楼包间内气喘吁吁。
“太憨了。”煤球嘎嘎乐。
简萤愤怒拽了把纸片煤球,惹得它一阵杀猪嚎叫。
确实太憨了,她居然压根就没记这家青楼叫什么名字,再加上路痴记不住路,跑了不知多少家还没找到。
最后还是厚着脸皮问沈慈才知道的。
“考虑得如何了?”她大喘气问道,端着一杯茶水正欲疯狂吨吨吨,又沮丧地发现太烫了,只得耷拉着脑袋吹气。
青黛见状忍不住一笑,她将茶壶的盖子取下,端起茶壶轻轻摇晃,方便热气快速流逝。
她平静地凝望着茶壶上氤氲的蒸汽:“奴家这几日一直思来想去,也……对宋公子有了不同往日的看法。”
“平日里,奴家满眼均是他的好。那时奴家认为,掏心掏肺对他,他便定会记住,也会,加倍对奴家好。”
她自嘲般笑笑,睫毛上沾染了些雾气,不知是茶水的水汽还是什么。
“……殊不知,不过是幻想罢了。”
“简姑娘,奴家前两日告诉宋公子,奴家险些被周家公子轻薄,你可晓得他是作何反应?”
“他说,日后莫要触怒周公子,还说,奴家可万万不得将我俩这段关系告知旁人。”
“这是怕,影响他的声誉?”
“在他眼中,奴家原是如此遭人弃。”
她叹口气:“况且,也早该想到,若是宋公子诚心待奴家,又怎会舍得……奴家来此风月场所,这般作践自己?”
她用手试了试茶壶壁的温度,将其轻轻推至简萤面前。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淡然,无甚起伏,似是当真放下般。
只是隐隐发白的指尖表明并不是那回事。
“我很喜欢一句话,”简萤看了看她的指尖,温言道:“所有你在想象中赋予一个人的品质,其实就是最真实的你。”
“你想象中的宋公子,谦卑,善良,忠诚,那么这些均是你自己的优点,只是你一直未曾注意到罢了。”
“你不必自称为奴,出身泥潭又非你之过,万不可轻贱了自己。”
青黛点点头,有些局促:“奴家……我,我……未曾告知他,如今的想法,我果然还是,太懦弱,都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简萤:“并非懦弱,你只是需要时间。”
青黛愣了愣,接着说:“晦暝节后一日,周家有位千金出嫁,钱员外邀我同黄莺前去助兴,许了一大笔银两。”
“待那日过后,我二人便可赎得自由身,我也会同宋公子坦白。”
“待姑娘出来,我们便一道离开这里。”
“赎身的银两还差多少?”简萤问道,“你不必去的,我可以先给你银两,你日后再还就好。”
她只觉有些不靠谱,这些达官显贵邀请风尘女子参加宴席,目的必不可能仅是助兴这般简单。
青黛摇摇头坚持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赎身的银两,应由青黛自己来出。”
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无限期许:“我的自由,应当由我自己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