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故作天真，说出来的话却近乎冒犯。还不等满脸淡然的白袍僧侣有什么反应，坐在高座上的楼萧阑先一步动手了——

带有压迫感的大乘修士威压一放出来，肖炽顿感胸闷，他面色一白，差点跪下。要不是手中长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恐怕就要当众露出弱者丑态。

好在楼萧阑并没有为难他太久，片刻后收回了自己身上的气势。肖炽刚缓过神，就听见楼萧阑沉声道：“左使，北境不可以随意拿捏，但天华山派也不是你能拿来立威的地方。”

肖炽咬了咬牙，面色阴沉着没有应答。

楼萧阑又道：“至于重紫宫遗骨失窃一事，北境若心有不服，也不必找怀璞君讨要说法。”

肖炽缓过神直起腰身，皮笑肉不笑道：“哦？请楼掌门详解。”

楼萧阑：“怀璞君如今已不是天华山派弟子，孔雀翎火在他离山时并没有被带走，此事与他无关。”

肖炽钻空子道：“按楼掌门所言，孔雀翎火目前归天华山派所有，那先尊主遗骨失窃一事，与贵派脱不了干系喽？”

楼萧阑不答，付晗生插话道：“左使不知，天华山派在几日前同样遇袭遭窃，门内众多法宝丢失，里面就包括孔雀翎火。”

肖炽：“……”

他脸上久久维持的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戏耍的恼意。肖炽冷笑道：“堂堂第一宗门，居然也会遭窃？”

“左使此言差矣，”付晗生抖开折扇置于胸前轻摇，回答“就连重紫宫那样铜墙铁壁的地方都能把先人遗骨弄丢，那我天华山派被偷几件法宝又算得了什么呢？”

鹿之附和道：“说不定偷遗骨和法宝的盗贼是一批人，重紫宫和天华山派同为受害者也未可知。”

肖炽眉头一跳，抬眸直视向殿上高座，高声道：“楼掌门！”

鹿之一笑，耸了耸肩不再呈口舌之快。

楼萧阑开口：“虽重紫宫遗骨失窃一事与天华山派无关，但孔雀翎火被盗取误用，我派确实还担有失察失守之责。”

肖炽闻言松了一口气，眉头渐舒。

楼萧阑：“左使想要如何解决此事，不妨直言。”

方才褪去的笑意重回面上，肖炽抱拳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既然如此，那晚辈便不多饶弯子了。听闻天华山派玄兵门五年前曾得过一块幻晶……”

鹿之直接被气笑，呛声道：“左使可当真会挑东西。”

肖炽不搭话，继续道：“若天华山派愿意，重紫宫便不再追责遗骨失窃一事。这几具带有孔雀翎火痕迹的死尸，也全奉给天华山派，楼掌门意下如何？”

楼萧阑没急着答应，转头看向下方坐着的湛止戈，询问道：“止戈？”

肖炽跟着投出目光。

湛止戈低头喝了一口茶，点头道：“可以。”

肖炽脸上的笑容总算真诚了几分，弯腰向殿内的楼萧阑和其他门主行了个后辈礼。

一刻钟后，幻晶被玄兵门弟子送来长天殿，亲手交到了肖炽手中。

肖炽双手接过探查了一番，笑着请辞道：“此番事情以了，那晚辈就请告辞了。”

一直没有出声，安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白袍僧侣突然上前走一步。

肖炽见状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拉长语调笑吟吟道：“小师父还有话说？哦我忘了，小师父说不出话来。莫不是要我赔你一串佛珠？可以啊，就是不知道重紫宫殿里供奉出来的佛珠，能不能让小师父在闭目诵经时，见到你心中的真佛呢？”

肖炽话中挖苦明显，白袍僧侣听着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肖炽望着对方笑得愈发姝丽。

付晗生心下不解，出声道：“忘念？”

终于听到对方法讳的肖炽扬了扬眉，满脸的兴致盎然。

忘念双手合十置于身前对着肖炽点了点头，片刻后肖炽眼前凭空出现了几行用灵力书写的带着金边佛光的正楷：

昭元三十四年，汝苑城西，四名修士魔气入身爆体而亡，曝尸护城河。

肖炽惊奇道：“竟有此事？”

忘念沉默地看着一脸诧异的肖炽。

肖炽停顿了一会儿，又问：“就是不知道小师父提到了汝苑城地处何方呀？”

忘念：西北方，涑水之源。

肖炽一笑：“那算来离北境也并不是很近，看来近日正道邪风渐涨，各大门派要加以提防才是了。”

忘念不语。

肖炽收起笑意接着道：“难不成忘念师父怀疑此事乃重紫宫所为？可笑，就连重紫宫都知道遇事要拿出凭证来，若真心有疑虑，不如找出证据。届时小师父想怎样问责究罪……在下绝无怨言。”语罢，肖炽对着面无表情的忘念歪了歪脑袋。

他头发未束，这样的仪态摆出来极不端庄。忘念心无杂念，倒是一旁的付晗生被眼前之景弄得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收起折扇从座椅上起身走到肖炽和忘念中间，用扇柄在忘念的肩膀上轻轻地抵了一下。

忘念合掌往后退开一步，给付晗生腾出了位置。

付晗生往两侧挥了挥手，摆在殿内的焦尸身上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焰。

肖炽敛笑。

付晗生：“左使请回吧，恕不远送了。”

他话中的逐客意味太过明显，肖炽闻言抬眸又看了忘念一眼，抱拳道：“既如此，在下便先告辞。”

语罢，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天殿。

一直到走下霄华峰时，肖炽脸上不真诚的笑意这才完全褪去。春石跟在肖炽身后偷偷地打量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递出了一支坠着短流苏的银簪。

肖炽看也不看伸手接过，他没有把全部的头发束起来，而是随手挽起上边的长发盘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发髻。手从头顶上拿下来重新置于身后，肖炽冷着脸呵斥道：“这就是你们办出来的好差事？”

春石连忙认罪：“请郡主责罚。”

“罚？我当然要罚，”肖炽道“你以为你逃的过这一劫吗？”

春石：“属下知错，请郡主放心，属下定不会再犯了。”

肖炽原本还在生气，转而又想起了刚刚在大殿上冷着一张脸的忘念，脸上重新挂起了带有深意的笑容，意味深长道：“为什么不犯了？”

春石停顿了一会儿，不解抬头。

肖炽吩咐道：“下次处理‘废器’，不用特意到涑水去，直接把他们丢到天元寺门口。”

春石犹豫道：“郡主……”

肖炽满脸无所谓：“怕什么，清理得干净一些不要让他们发现重紫宫的痕迹就可以了。”

春石憋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不敢反驳肖炽的话，只能低头应“好”。

肖炽心情变好，脚步都轻快了起来，顺嘴问道：“对了，重紫宫里还有多少‘人器’？”

“还有十个，”春石答“郡主可要再准备一些？”

肖炽理所当然道：“自然，我原本还在为如何修复破损的‘不语铃’苦恼，眼下白白得到了一块幻晶，等回重紫宫后闭关一段时间修为还能精进不少，当然要多留些‘人器’以备不时之需。姑姑高洁傲岸、出淤泥而不染，我可不是什么能吃苦头的人。”

春石答应了一句，又问：“郡主，先尊主的遗骨您当真……不要回来了吗？”

“要回来干什么”肖炽淡薄道“人都死了，供着遗骨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被偷就被偷吧，正好省了一笔香火钱。”

春石哑然。

肖炽也不在乎自己方才说出来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他下山脚步不停，开口：“本郡主心情不错，先不急着回北境。其他人都散了吧，春石跟着，我要你陪我去个地方。”

春石低头：“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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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殿内重归平静，楼萧阑垂眸低头喝了一口茶。

付晗生把手抵在唇边清了清喉咙，对着殿内其他人道：“弟子们就先退下吧。”

“弟子告退。”

天华山派小辈零零散散地离开，转眼间长天殿除了楼萧阑和五位门主外，就只剩下一个外派的忘念了。

殿内无人说话，方才还紧张的气氛瞬间沉静下来。下一秒，四个人影从偏殿走出，绕过屏风来到了大殿中央。

叶停声沉默地走在宋兰芷和袭离梦中间，身前跟着的是葳蕤门门主洛雁回。

四人中的洛雁回率先站定，对着高座上的楼萧阑行了一礼，恭敬道：“师兄。”

叶停声也抬头看了楼萧阑一眼。对方面色平和，直直的迎着叶停声的视线，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叶停声心下默然一叹，掀开衣摆当众跪在了大殿中央。

宋兰芷下意识伸手想扶他起来：“停声！”

楼萧阑出声阻止：“让他跪。”语罢，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了下来。

付晗生看着叶停声的样子也觉得心疼，走到他身边劝道：“楼师兄，你别和停声生气。”

说话间，楼萧阑终于来到了叶停声面前。

叶停声见状把头垂得更低了声，愧疚道：“对不起……”

楼萧阑：“怀璞君，你在和谁道歉？是你师兄，还是天华山派的楼掌门？”

叶停声：“……”

没思考太久，叶停声重新开口：“师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