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叶停声对这个熟悉的称呼做出什么回应，旁边身形摇摇欲坠的王静瑶推开了扶着自己的李真言，提剑朝着白衣僧侣握着叶停声的手砍了过去。
众人眼前银光一闪，冰冷的剑锋逼近皮肉，心声巨震的白衣僧侣回神松开叶停声，但还是被王静瑶伤到。腕间珠串被砍断，颗颗佛珠滚落在地。他的手背上被王静瑶的佩剑划出了一条两寸长的伤口，深可见骨，汩汩鲜血从中流出。
一击击中的王静瑶见状还要再战，挥出去的长剑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白衣僧侣一挥衣袖点燃了灵堂内的所有蜡烛，沉声道：“天华山派弟子，收剑吧。”
方才两人对招三下，时间不过瞬时。因王静瑶于战况上出于劣势，一心只在打斗上，外加夜色昏暗，所以她没怎么注意到对手的长相。如今灯火明明，王静瑶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楚了对方，怔然道：“……妄念？”
妄念掏出一条白巾绑住手上伤口，合掌于胸前朝着她点了点头。
李真言见状小跑到叶停声身侧把他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小声道：“师兄你没事吧？”
叶停声摇了摇头，目光仍停留在妄念身上。
忘念？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生出心魔？
叶停声心下的疑惑如雨后春笋般连连冒头，还不等有人向他解惑。妄念却在听到李真言对他的称呼后微微侧目，眸子里投过来的神色意味不明。
王静瑶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步行礼道：“在下天华山派葳蕤门弟子王静瑶，这两位是我派齐仙门弟子徐迟意、李真言，我等奉师命前来探查千叶城之事，幸会。”
妄念朝叶停声和李真言看了过去：“齐仙门？”
李真言抱拳道：“在下李真言。”
叶停声：“……”
叶停声：“在下徐迟意。”
妄念突然想起什么，询问：“徐道友近日可是刚从挂月洲回来？”
叶停声承认道：“正是。”
妄念垂下眼帘，低声道：“原来如此……”
非是故人，这世上终归是没有死者能复生的。
感受到妄念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下来，王静瑶看了叶停声一眼，转移话题道：“不知妄念师父来杨府可是为了千叶城少女早衰一事？”
妄念颔首：“不错，我昨日游历至此，听闻城中异变，这才暗中来此探访。”
王静瑶：“那妄念师父可有什么发现？”
妄念瞥了一眼身边的棺木，在几人间投下一个惊雷，道：“杨小姐她并未逝世。”
李真言瞪大了眼睛：“什么？没死？”
在王静瑶和妄念打起来的时候，之前为三人引路的赵管家避难躲了起来。眼下见他们偃旗息鼓，赵管家复又走了过来，恰在此时妄念的话入耳，他激动地凑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她没死，没死吗？”
叶停声和王静瑶同时走到棺材边，里面躺着的女人苍颜白发，双目紧闭。王静瑶探出一指抵住杨小姐的颈侧，试探了一会儿得出结论：“还有脉搏，杨小姐她确实还活着。”
赵管家惊喜得几乎快晕过去，疾呼道：“来人，快来人，把小姐抬出来，快！”说着，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叶停声皱眉道：“既能探出脉象，说明生人症状明显，可杨府怎么会连人到底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楚，还让杨小姐入棺了？”
妄念回答：“我彼时刚至杨府时，杨小姐确实与死者无异。”
王静瑶、李真言、叶停声的视线齐齐投向他。
妄念接着道：“她呼吸脉象全无，身体冰冷。我起先也以为杨小姐逝世了，直到后来细细探查了一番，才发现她只是被人引走了精魂。”
王静瑶重复道：“精魂？”
妄念颔首：“之后我为杨小姐喂下了一枚固魂丹，算是暂时稳住了她的魂魄。”
几人探讨间，赵管家带着一群家丁匆匆而至。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杨小姐从棺木中抬出，赵管家握着她的手，泪目呼唤道：“小姐？小姐？”
连叫几声俱无回应，赵管家着急回头看着妄念，心焦道：“高僧啊，我家小姐她怎么叫不醒？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妄念与王静瑶这样的仙门弟子相识，又点明了杨小姐未死一事，如今的赵管家对他只有感激，将方才妄念不请自来擅闯灵堂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听到赵管家的问话，妄念答：“请放心，杨小姐眼下只是昏迷，明日巳时前必能苏醒。”
赵管家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他长舒一口气，感激道：“多谢，多谢。”
妄念摇了摇头。
看着家丁把杨小姐抬回厢房，赵管家着急地想跟上去，见状匆匆回头：“王姑娘，我还要照看我家小姐，恕不相陪了。四位请自便，一定不要拘谨。”
王静瑶：“既确认杨小姐无事，夜色已深，我等也要先离开了。赵管家，明日再来叨扰。”
赵管家连声应“好”，叫来一位侍女嘱咐她送王静瑶他们离开，随即便行色匆匆地追着杨小姐等人离去。
站在原地的王静瑶垂头看着散落在地颗颗圆润的佛珠，目光扫过妄念手上被鲜血染红的白巾，满怀愧疚的道歉道：“抱歉，在下方才不查，无意间伤了妄念师父，请见谅。”
妄念淡然道：“无事，是我行事太过冒然，王姑娘你不必为此歉疚。”
王静瑶叹道：“相比之下还是我莽撞了，但错误虽以铸成，未必不能弥补一二，改日我还妄念师父一串佛珠如何？”
妄念也把视线投向地面，静默半晌后极浅地摇了摇头：“不必了。”
王静瑶闻言也不再多做强求，四人跟在侍女身后离开杨府。王静瑶抽空询问：“还未请教妄念师父现今留宿在何地？”
妄念答：“尚未确定。”
王静瑶：“我们三人落脚在千叶城东边的隆福客栈，倘若方便，你与我们同去可好？”
妄念思考片刻，点头道：“好。”
他们缓步走回城东，妄念也在客栈里订了个房间，四人相约第二日早上再在城内探查后各自回房。
叶停声独自坐在房间里思考着妄念的事，佛修生出心魔几乎同入魔无异，但王静瑶对待妄念的态度很奇怪，她并没有提防，甚至愿意和忘念一起查案，像是对他的人品秉性极其相信。
忘念在《天下谁人不识君》里与祁星逢交情不浅，他本就是个含霜履雪之辈，如昂昂之鹤，不磷不缁。王静瑶相信他的为人并不奇怪，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困住妄念的心魔是什么？
思及此处，叶停声的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莫非……又是怀璞君？
不，不像。
叶停声揉了揉太阳穴，自己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方才在杨府，忘念错认自己时的神态多为震惊，并无太多其他的情绪。那还能是什么原因……
叶停声突然想到什么，渐渐坐直了身体。
打断他思绪的是一阵胡乱的敲门声。
叶停声从沉想中抽离思绪，扬声道：“请进。”
李真言推门而入，一边坐下一边兴冲冲道：“师兄，我来找你说话！”
叶停声为他斟了杯茶，含笑道：“先喝口茶吧。”
李真言闻言喝了口茶，八卦道：“唉，我是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妄念。”
果不其然，见李真言提起了妄念，叶停声不动声色地打听：“师弟，你与那位忘念师父认识吗？”
李真言摇了摇头：“妄念之前是天元寺济尘大师的爱徒，确实来过几次天华山派，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拜入齐仙门时他早已叛出师门，开始了四处游历的日子。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妄念，只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
叶停声：“……”
叶停声不可置信道：“叛出师门？”
“是啊”李真言道“师兄你也不记得这个了吗？”
叶停声追问：“他为什么叛出师门？”
“时间过去了太久，再加上天元寺众人对此事真相讳莫如深，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李真言道“只听说好像是为情所困，后来他连自己的法讳都改了。”
叶停声蹙眉：“难道他之前不叫忘念吗？”
李真言解答：“音还是那个音，字却不是原来的字了。妄念原来的法讳是‘忘念’，意为忘却凡尘俗念。后把这个‘忘’字变成了亡女之‘妄’，多添了一份痴妄之意。”
叶停声：“亡心之忘，亡女之妄……”
李真言接着道：“不过虽然大多数修士都对妄念的所作所为有诸多微词、颇为诟病，但他生出心魔后在世间游历时却仍遵从师训伏魔诛妖。天华山派与天元寺本就交好，妄念的品性高洁，修为和见识又远在我等之上，所以王师姐愿意让我们和他结伴共查千叶城之变的事情原委，说起来倒也称不上奇怪。”
原本倒好的茶水在两人交谈间由温热变得冰凉，叶停声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轻叹道：“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