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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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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应彪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你不是蠢鸟,但确实不认主。

平日里姬发和殷郊供你吃食饮水,但你只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找自己想找的人。

朝歌今年的冬天很短,不过一个月,质子营的例炭就少了一半,午时之后,殿中不用燃炭也觉温暖。

天气暖和了,质子们的走动就更勤了些。

操练枯燥,能供他们取乐的新奇东西不多。宫人循规蹈矩,默而不言;大王的鹿台禁制森严,非蒙召不能闯;营中兄弟的脸天天在面前晃,早就相看两厌,能引起他们兴趣的活物就只剩下你。

暮色西垂,质子们叮叮当当携剑归来,挤在檐下和你说话,胆子大的几个伸出指头摸你油光水滑的羽毛,你温顺地任他们动作,却在崇应彪伸手时狠狠叨了他一口。

他吃痛的呼声还没出口,姬发的笑声就先蹦了出来。

姬发一笑,殷郊也跟着笑,两个人勾肩搭背,笑得像两只弓腰虾,全然不顾崇应彪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

终于,砰的一声,他们又打起来了。质子们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你得空飞离,去找那个人群中消失的人。

王宫取水大多用井,但也有例外。

宫墙东角引了一条暗渠,绕着白玉石阶,顺着一个和世上所有河流相反的方向,汩汩地从西边流出去。

这条河会蜿蜒到哪里去,你不知道,宫人不知道,质子也不会知道。

在王宫中要做的事很多,没有人在乎一条河的流向,但苏全孝在乎。

他蹲在被打湿半片的青砖上搓洗衣物,洗洗停停,不断地盯着河水的波纹发呆,直至听闻空中的振羽声,走失的魂魄才重新钻回那双滚圆的眼睛里,抬头看你时又是一副天真灵动的样子。

然后是很惊喜的一声“小玄鸟”。

姬发喊你燕子,崇应彪喊你蠢鸟,整个质子旅中,只有苏全孝喊你小玄鸟。

他的声音脆如幼笋抽节,总让你想起长云丘。玄鸟寿极万年,百年于你不过一瞬,但你仍会思念长云丘的仙长和兄弟姐妹,何况面前这个年幼离家的稚子?

身量还没有祭祀用的大鼎高,就被迫来到陌生的王都,学兵法,学剑术,被马甩下地也只能擦擦脸上血渍自己爬起来,唯一能放松的时光就是洗衣服时,畅想着这条河流能不能分出一条向北流淌的枝杈,一直流到冀州去。

你落在他肩头,看清他手中的衣物,不是他自己的,是崇应彪的。

因为时常掐架,他的衣服很埋汰,苏全孝用皂角搓了很多遍,还是没能洗干净泥土的印痕。小质子有些泄气,扁了扁嘴,继续抓着皂角往脏污上涂。

他的神色实在可怜,让你动了恻隐之心。

飞离长云丘时,仙长一再嘱咐你不能用术法伤人性命,但没说过不能用术法救人于水火。玄鸟本就是吉鸟,路见不快出手相助,也不算滥用术法吧?

苏全孝专心于手中衣物,所以没有注意到肩头小鸟翎羽微颤,吐出了一点几不可见的光尘。

那点光尘散在水中,衣物上的泥土立刻消解。小质子眼中一亮,转过头看你。

“你一来,我好像什么事都能做成了!”

他亲昵地用脸颊贴了贴你:“你是王城里最吉祥的小玄鸟。”

你啁啾几声,作为对他的回应。

苏全孝抱着衣服回去交差,三哥才从远处飞过来。

“你是王朝的吉兆,怎么成日和那个脏孩子待在一起?”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你让有娀氏诞下了成汤先祖,又巢居王都八百年,用长云丘上带下的福祉恩泽大商,看八方来朝,四方来贺,临了却被一个脏兮兮的冀州质子勾起了兴趣,也怪不得三哥好奇。

你衔水梳羽,答得不紧不慢:“八百质子,独他认我作玄鸟。识得祥瑞自是有福之人,我愿意和他待着。”

三哥摇头:“若有福,便不会千里迢迢来到王都。他的父兄要反,你知不知道?”

衔起的水珠没来得及洒在羽毛上,簌簌滴落,在河面惊起涟漪。

两年之后,被父兄放弃的小质子身上的血珠也是如此,簌簌地,不绝地滴落在靴边。

春风中的第一场征伐,王朝大获全胜,众人聚在营前篝火边庆功,独独苏全孝缩在帐中,龇牙咧嘴地撕下破布给自己包扎。

厚重的帐帘隔绝了人声的喧闹,帐中徒余烛火燃烧的碎响。

暖色的烛光映亮他的侧脸,颗粒分明,红肿皲裂,像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不过两年光景,他不仅身量抽条,眉眼也愈加舒展。身材虽没有兄长们健壮,但肌肉线条也已分明。

但手脚还是笨拙,同两年前一个样子。

他捣鼓了许久,包好手臂上的伤口后,额头上全是涔涔的汗珠。

他伸手喊你小玄鸟,你却不动。

帐外的风已经停了,帐帘却还在微微晃动。

在他惊异的瞳孔中,你正飞速地褪去翎羽,摇摇晃晃地、□□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下意识地扯过榻边裘衣将你裹紧,才后知后觉地退后几步,神色恐惧。

榻边放着他方才擦拭伤口的清水,此刻水中血污翻滚,勉强能照出你的样子。乱蓬蓬如野草低垂的发长至腰际,眉如新月,眼似小潭,只有尖锐的指甲和手臂上几片粘连的羽毛昭显着你非人的事实。

入凡间八百年来你第一次化形,就是为了带这个懵懂的小质子走。

“众人庆功,门防有疏,你快些走,去哪都行,但别回冀州。”

两年中,你与他几乎形影相随。他会省下自己的例粮来喂你,会用野花野草编漂亮的巢穴送你,而你陪他操练、洗衣,听他给你讲冀州苦寒,讲他敬仰的父兄和宠爱的妹妹。

你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信任你,却忘了此刻你已不是一只能被一手托住的小玄鸟,而是一个凭空出现的、相貌古怪的女人。

苏全孝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就先抓起了剑,手忙脚乱间剑锋扫落杂物,发出一阵乱糟糟的响声。

帐外静了片刻,而后是几道脚步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揭开了帘子。

“苏全孝,你在里头吵吵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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