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间,四个少年便飞越半个南干河,抵达了南干岛。明棠、晏宁、花静梵、李安道依次站立。
天上碧空如洗、红日高悬,岛上金光万道、百草权舆,放眼望去,尽是这类春意盎然之景,置身其中只觉心旷神怡。
甫一到,花静梵就内照识海查看天机盘。果然,天机盘光芒更盛。现在她可以确定幻海王令就在这里。
明棠曾来此查探过却无果,如果让晏宁领路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呢,毕竟天机盘曾显示她是寻王令的关键。
而且,那双桃花眼……总是让她恍惚。
花静梵后退一步,妖力化为一根细线,将站在明棠身后的晏宁拉至最前,颔首示意她领路。
晏宁踉跄一下,咳嗽起来,借捂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座她住了四十年的岛屿。
岛上三师父布下的幻境仍在,来访者若无人带领就擅自闯入其中,只会迷失在幻境里。
虽说待上二十四个时辰即可被送出岛,但岛上精怪闲来无事,一向以戏弄他人为乐。
大多数擅闯者性命无虞,却难逃一番捉弄。只有极少数心怀不轨修士会永远迷失在迷杀幻境中。
幻境的位置、内容和难度等变化莫测,每次都不一样。奇怪的是阵法还在,神秘修士是怎么进来的?
晏宁如今没了灵力,不能再依靠瞳术看破虚妄避开幻境,也无法在岛上来去无阻。能否通过幻境,她心里也没底。
正当晏宁准备装作不小心跌倒,用草齿来割破她的手,放血引路时,一只青鸟朝她飞了过来。
青鸟即将扑上晏宁脑门,站在她旁边的明棠捏了个诀,将它阻挡在外。
小鸟停在结界外,扑哧着翅膀,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
“阿晏,你总算来接我了,我就知道阿晏不会抛弃我的。”青雍的呜喳声钻进晏宁识海里,茶里茶气的。
他与晏宁相熟,时常配合她在各个秘境里演戏,看到她与三个陌生修士在一块,不知是何情形,所以并未说话。
晏宁嘴角抽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见到青雍时的惊喜荡然无存。
她在识海中与他交流:“你怎么找来了?”
青雍啾啾道:“阿晏难道忘了吗,我们之间有天道契约,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哎呀!阿晏的灵核怎么回事了,疼吗?”
天道契约,是世上最紧密的联系,天涯海角也不过近在咫尺。
晏宁不理他,却很感动,这是遭逢变故以来,第一个问她疼不疼的……鸟。
青雍扑腾着翅膀,委屈地说:“阿晏为何不理我?可是怨我没陪在你身边。我知错了,绝无下一次!”
晏宁心中闪过酸涩,仍坚持:“阿雍,那群修士很强,当时就算你跟着我,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多送一只鸟头罢了。
“我现在自身难保,你与我一道是自寻死路。你走吧,就当契约不存在,以后莫要再跟着我了,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吧。”
若不是那天青雍正好出岛,指不定还有没有一条命在。
青雍不叫了也不扑棱了,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晏宁。
她不为所动。
李安道瞥着这只有些修为的青鸟,又看向前面晏宁的背影。妖族一般都能口吐人言,修至气境便可化形。
他故意示意明棠:“这鸟应是邪修派来探查的妖兽,杀了吧。”
明棠看这只鸟通体青绿,毛发柔软,心里很是喜欢。
她叹息一声,向前一步。不过,也只是一只漂亮点的鸟而已,还是一只可疑的鸟。
事关王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夜玉川即将出鞘。
“我瞧着,这青鸟妖力纯净,也没有故意攻击我们,应该只是寻常妖族罢了。若是道君不放心,我把它带上就是了。毕竟……修行不易,性命可贵。”
晏宁转过身去,看向李安道和明棠,面带不忍,半点看不出她刚刚才在识海中色厉内荏地让青雍走。
明棠对于拔剑威胁一个无辜之人趟这浑水确实是心怀愧疚,见晏宁楚楚可怜的为青鸟说项,她动摇了。
而且晏美人的话也不无道理。师尊说过,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
明棠按住剑势,只是用缚妖绳将他捆起来。
缚妖绳可隔绝妖力,使妖族无法运转妖核中储存的妖力。但青雍不是妖,缚妖绳于他而言就是根普通绳子。
李安道看明棠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缺心眼交流!
不过,这只青鸟带上也有带上的好处,就默认了明棠的处理。
青雍自然地到了晏宁手上。
青鸟被缚妖绳捆住,没有力量逃脱,不会伤害到晏宁。明棠很放心,李安道却是故意放任,花静梵嘛,她自然是无所谓的。
“阿晏。”青雍可怜巴巴地望着晏宁,晏宁假装不在乎的用鼻音哼了一声“嗯”,算是默认了他留下。
青雍很高兴现在的局面,现在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阿晏身边了!
晏宁面上不显,心中也有几分雀跃。
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有一人,哦不,一鸟,不离不弃,荣辱与共。
花静梵看着一人一鸟若有所思。
“晏宁姑娘,带路吧。”李安道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灵笔向晏宁示意。置身孤岛竟也显得他气度高华,俊朗清雅。
青雍问道:“阿晏,要将他们带入迷杀境还是寻常幻境?”他拿不准主意。
晏宁略微思考,“走小路。”
青雍大惊:“小路?”
晏宁点头。
岛上的小路只有一条,路上有晏宁以前学布阵时造的传送阵,不必经过幻境便能直达醉星园。
那是她第一次成功布出大阵,还在原有的阵法基础之上做了些改良。
四师父看到晏宁布的那道传送阵时,激动得到处炫耀她阵法出师了,还开了一坛近千年的青梅酒来庆贺。
那道传送阵也就一直保留着,没有被销毁。
只是现在晏宁灵力全失,感应不到传送阵的方位,随意乱走一定会迷失在幻境中,所以她才准备放血引路。
这样看来,青雍来得正是时候。
青雍凝神于目,细细感受传送阵的波动。终于,捕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向西行二里,再往北走一里,在迷杀幻境旁边。阿晏当心。”
晏宁按照识海中青雍的提示向西行,明棠、花静梵、李安道依次跟着。
修行者仅用脚力也超出常人许多,即使晏宁没有灵力,有些拖累进程,他们也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传送阵。
赶路之累晏宁尚可忍受,但灵核灼烧之痛实在是苦人。晏宁第一次感觉到虚浮无力的生理含义。
青雍与晏宁亲近,她的身体不排斥他的气息。这一路上,多亏青雍一直悄悄的给她渡气,晏宁才坚持下来。
层层树叶遮住了倾洒下的阳光,碎在地上化作斑驳绿荫。清风吹去几个少年心中的躁意,带来片刻宁静。
光影透在地上,几根纵横杂乱的线条闪着细碎淡光。
晏宁像是没有注意到地上玄妙的图案,一脚踩在上面。
明棠眼睁睁地看着晏美人宛若蒸发般消失在她面前,下意识拔出本命剑夜玉川。
她停住脚步,眉毛上扬,挤在一处,惊呼道:“晏美人呢?怎么不见了!”
李安道上前两步,顿在几团杂乱无章的线条前,蹲下身,细细观察地上的图案。
半晌,他语气怀疑地说:“这是个……传送阵?”想来晏宁是误入阵中了。
明棠也蹲下来用灵力探查,这可能还真是个阵?一个见所未见的传送阵。
她抬头看向同出宗门的花静梵,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不过,怎么会呢?传送阵需要大量清气才能启动,如今四域最好的传送阵是大阵师夏情星君布的九万里山河阵,那是极好的阵。可是,我们眼前的这个阵……”
灵力、神力、妖力统称为清气。
李安道时而惊讶,时而疑惑,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亮的惊人。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沉稳的盐歧界李氏少主,而是一个醉心阵法的年轻问道者!
花静梵虽不像李安道般是个纯粹的阵修,然,占卜有时亦需起阵,她对阵法也可以说是略懂一二。
传送阵并不稀有,相反,是很寻常的一类大阵。
但像传送阵这样的阵,大都有几分小气,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阵师修补、维护。
因此传送阵一般都设置在都城,直罗这样的小镇有且只有一个传送阵,更别提这个清气稀薄的南干岛了。
眼前的阵无需清气便可启动,也不知是哪个天才布出来的!
这个传送阵若是能为人知晓,大力推广,必定又是一桩造福四域的好事。
明棠不懂阵法的玄妙之处,看着李安道和花静梵陷入沉思的样子,挥剑不满道:“晏宁不见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就这么干看着这个阵?”
李安道还在想这个传送阵不耗能的原理,猛的被明棠打断思绪,脸色微沉,眸若寒冰。
他低沉的声音里隐隐透着不悦,没忍住火气,嘲讽道:“你这么紧张晏宁?我不信你看不出她有问题。现在她先走一步,我们也能趁机看看她在耍什么把戏,未尝不是件好事!”
明棠整个人都倚在树上,无声一哂,抚眉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她哪里有问题?”
“其一,她说自己出身小岛,言谈举止却进退有度,穿的还是法衣。
“其二,一个小娘子突逢大难,修为尽失,若换作旁人,不寻死觅活便已是难得。平心而问,就是我,也做不到她那般淡然。何况,灵核干涸的灼烧之痛可不是说说而已,她却一声不吭地走完了整段路。
“其三,便是那青鸟,明明有些修为,却安安静静地任我们宰割。而且,那鸟被捆着还不忘给晏宁渡气,别说你们都不知道。
“其四,你们难道没有感觉到?这岛上危机四伏,我们跟着她,却安然无恙。”
李安道列举着。
“法衣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人家怎么就不能穿了?你说的那些,就不能是人家家风纯良,性格坚强?至于那只鸟……也许是怜香惜玉?”明棠晃着剑,强行反驳道。
李安道没有任何隐藏,直直地朝明棠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呵,我看你是被美色迷了眼,剑阁首席不过如此。”
明棠也不理他,环视着岛上茂密的树林,透过层层古木,望向更远的地方。
她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看起来竟有些无波无澜,不似平日里的跳脱随意。
其实,明棠剑心通明,又怎么会真的眼盲心瞎?
她说:“确实,你的猜测也有几分道理,晏宁确有问题。我常年闯荡各个秘境和幻境,对幻境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座岛上布满了数不胜数的棘手幻境。可是,如你所言,我们跟着她,毫发无损。”
明棠自己上岛查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发现还有幻境存在。
这样看来,晏宁对岛上的情况了如指掌,可是她并未害他们,没有选择伤害胁迫她的他们,可见是纯善之士。
几息后,明棠正色,颇为严肃:“我曾说过,这一路定会护晏宁周全,就不会食言。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要去刨根问底。你说呢?李少主。”
说着便迈进了传送阵,随晏宁而去。
她根本就不担心李安道和花静梵来不来。
笑话,他们是来找王令的,谁都知道晏宁是找到王令的关节,不然硬逼着她上岛作甚。
真正让她忧虑的是晏宁说的岛上邪修灵力十分高深。
之前,她以为是小地方的修士未曾见过什么大世面,还不以为意的,如今想来却是有些难缠啰!
若让李安道来评价明棠,呵,莽夫一个,虽说也长了几个心眼,但很不幸,全是空的。优点嘛,可能就剩下一个修为高了。
明棠没有达到李安道对兄长口中夜玉川剑主的期许,他难免就有些轻视她。
现下他才有些明白了为何修士们对明棠的态度都是“爱之入狂,恨之九死”。
李安道把玩着春秋笔,低眉轻笑,进了传送阵。
至于花静梵,早在李安道自省时就翩然入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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