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香罗锦帐中,两具躯体纠缠。
窗口的风刮过,撩起床幔的一角,等看清眼前人影。
鹿娘猛地惊呼出声,指甲深深插入肉中。
账中女子听见响动,掀帘看去,质问道:“谁!”
披衣下床,只看到晃动的窗帘,伴随着窗外风声的响动。
女子惊疑,朝外面喊道:“翠莲,你可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门外守着的翠莲闻声进来,行礼道:“小姐可是听错了,我方才并没有看见有谁进来?”
墨清婉闻言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帐中还在昏迷的谢长留,道:“算了,许是我多心了。”
翠绿观察着小姐的脸色,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问道:“小姐,那这位乞,公子要怎么办?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小姐你就让人将他毒晕抬到小姐的房中,若是被老爷知道了,会不会……”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就被墨清婉一个眼刀递了过去,后面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墨清婉看着谢长留光.裸的上半身中,一条长长的疤痕,看起来格外的刺目,眼中莫名一暗,揽了揽身上的薄衣。
墨清婉道:“你先下去吧。”
“是。”翠莲走后顺手将开着的窗子也拉了下去,止住了直往屋中灌的冷风。
墨清婉见翠莲出去后,抬脚走到床边,长长的墨发垂下,发尾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扫着谢长留的胸膛。
缓慢伸手细细描摹着谢长留的眉眼,从眉毛,眼睛,到鼻端,再到……
墨清婉的手却顿住,指尖停在谢长留薄唇上方,咫尺之距,却迟迟没有下手。
就这样看着对方的容颜看了多久,她自己怕是都不知道。
见对方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墨清婉喃喃道:“我这药量是不是下的太多了,还不醒,算了今日本小姐就放过你,若是你醒着怕是也不会如此老实。”
墨清婉抬脚,将方才不小心绊住自己脚腕的衣衫踢开。
是一件墨黑衣衫,这是谢长留今日穿的衣衫,她方才正替对方脱着衣衫,窗外一个动静瞬间就扰了她的兴致。
看着完全昏迷的血长留,只她一个人醒着,也是好生无趣,一想到对方可能心中还有其他女子,她就更没有了动手的兴致了。
一个翻身悻悻然又躺倒了床上,侧头看向正对着自己的脸,心中烦闷得很,直接伸手,将人推到了一边。
谢长留这次只有后背对着她了。
呼出一口气,这下看不到脸,心中也舒服多了。
墨清婉还是忍不住扭头,又看到谢长留后背的伤,看起来比前面的还有渗人。
墨清婉闭上眼,说了句:“丑死了。”
听着窗外的风声也渐渐入了眠。
而此时,刚从墨清婉园中跑出来的鹿娘,还没有出墨府。
直觉手脚发凉,脸上忽然一烫,鹿祈抬手,擦下一滴泪水。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你这么着急走是干什么?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谢公子一面吗?怎的现在来了还不愿意见了。”
鹿祈愤然转身,虽现在整个人都藏在黑暗中,可还是忆昔能够看清楚,鹿祈微红的眼眶。
鹿云璃见此忽然笑了:“哟,当初可是姐姐你自己不要谢公子,如今你见他与我在一起,才开始后悔呀!可惜已经晚了,谢长留现在怕是恨透了你。”
鹿娘听到此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竟然也被鹿云璃牵着走,愣愣的问出:“他,为何恨我?”
鹿云璃揽了揽身上的薄衣,抬脚上前,鹿祈却被她的动作吸引,目光不知觉的落到了她的衣服上,脑海了又浮现出,方才的画面。
竟然也开始不知觉跟着后退了。
她竟然拿有些不想知道,是为何?
可鹿云璃紧接着就说出了口:“因为他知道了自己得父母到底是因何而遭难的。”
有风刮过,鹿祈的脑子被风吹的嗡嗡作响,却还是反驳道:“就算他父母的死与妖有关,可真正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不是那些捉拿他家人的官府吗?再说了,他母亲……”
“他母亲也是妖。”鹿云璃直接打断了她得话:“那又如何,他现在只知道是因为妖才害的他家破人亡,单凭这一点你们就已经不可能了。”
妖与人的相爱,想来都不被人间所容,鹿祈倒是希望谢长留他是因为她是妖便不接受他,可现在看来,与其说接受不了她是妖,还不如说是怕不被世俗所容吧。
而谢长留的父母就是前车之鉴。
若果相爱的人在一起,到最后的结局就是悲惨的,那她也希望他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可有一事鹿娘却没有想明白,便不由的问出口:“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鹿云璃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心道,你和谢长留可真像,开口问我的第一句都不是关心,而是为何我会在这里。
鹿云璃还想故作亲昵地去拉鹿祈,一句:“姐姐”刚出口,就被鹿云璃甩掉了手。
满眼警惕地看着她:“我当初真是帮错了人。”
鹿云璃收回空置的手,笑道:“姐姐可别这样说,若是没有我,姐姐可还有命活到现在,可还有缘与谢公子相见。”
“缘,我看是孽缘!我当初就应该就此死了,也不会接受你的好意!”
鹿云璃道:“那姐姐你可要感谢这段孽缘才是,至于我为何回到墨府,比起你们我想我才是最值得可怜的那个人才是吧。”
说完她自己反倒先笑了起来。
鹿娘看着对方疯癫的模样,没有吭声,直觉震惊,当初跪求着她救她一命的小姑娘,到头来反把自己给害了。
现在想来只觉自己是瞎了眼。
她接着道:“我呢,原本还真有一个姐姐,只可惜我后来还是被卖到了青楼,沦为供人戏谑玩弄的一个木偶,我本以为谢家公子帮我赎了身,我之后的日子总该好受一些吧。”
“天下痴情男子不也就那些,可为何我偏偏遇不到,在谢府的日子虽不算长,可后来谢家也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了,可为何又要带上我,又要带上我!墨家老爷看上我,将我带到墨府,却是为了让我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酸捕快成亲,你叫我如何甘心,我如何甘心!”
说着,说着她自己蹲下身,抱住自己身子,嘴里还不断地说道:“所以你们对我的好也是假的,也是假的……”
鹿祈道:“我帮你赎身却是真的。”
鹿云璃一怔,立马抬起头来:“闭嘴!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与我说着这些无非就是为了谢长留,但我现在告诉你,你与他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鹿祈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是墨府的家丁过来了。
她看了眼,依然蜷缩在地上的鹿云璃,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凌空一跃飞走了。
此时赶过来的家丁,个个手提着灯笼,照在出声的地方,定眼一看。
吓了一跳,哆嗦的开口道:“小,小姐。”
身后跟着的何管家,听到小厮的这话,直接一脚踹了上去道:“好好擦亮你的狗眼,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这小厮被踹的一个大马趴,直接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在细细瞧着眼前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伴随他的一声惊呼,鹿云璃已然起身,朝着何管家拜了一礼道:“何管家。”
何管家瞧着眼前人的一身打扮,莫名有些不忍直视,手指了指,最终叹了一声:“鹿小姐还是不要太过随意,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影响不好。”
鹿云璃轻笑,被人知道,是怕被她要嫁的那个知道,怕她的真实身份被外人察觉,坏了他们的事情吧。
虽然心里不屑,可面上还要装作谦卑,鹿云璃微微颔首道:“是。”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方才在这里是因为,前几日闯入墨府的女妖,似乎又被放了出来,她方才又了墨府,我是看见了才会追过来,不想打扰到了何总管,是我的罪过。”
女子低眉垂目,看起来格外乖巧,何总管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朝后面的一群人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回去,这里没事了,都是误会一场。”
等众人散去,何总管这才接着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拿自己的性命担保,绝无虚言,而且那妖似乎还和小姐相中的那个乞丐有着莫大渊源。”
何总管摸着自己胡子的手一顿,上下看了鹿云璃一眼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婚期之前你还是少在人前露面。”
“是。”
寒风阵阵,鹿云璃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这黑幕中。
谢长留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是鹿娘哭着与自己道别,他想要出声,可他们之前却似是隔了一睹无形的墙,任他如何嘶吼,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
睁眼间,模糊中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谢长留下意识地开口道:“鹿祈。”
耳边却随之炸响一声惊呼:“你叫谁?”
谢长留眼前人影终于清晰,听到耳边质问,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随之才反应过来。
这里,不是他在墨府的住所。
而是,女子闺房。
在看到眼前人脸时,他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想。
墨清婉愤怒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女子纤细的指节,抵在他的胸前,他这才看到自己赤.裸上半身。
微红着耳尖道:“小姐,听错了。”
墨清婉却是不会轻易被他糊弄过去,手指向上,挑起他的下巴,直到对方的目光中只有自己,这才道:“你撒谎,你说你方才口中念着的人,是谁?”
谢长留瞥开脸,道:“小姐,你过界了。”
墨清婉却被他的动作激怒,直接掐着他的下颚,强硬地掰了过来:“你记住,你现在人在墨府,人在我的榻上,就是我的人,你心里现在除了我谁都不可以有。”
谢长留伸手握住墨清婉的手腕,将她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
见谢长留要走,一张冷脸对自己方才的话似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墨清婉直接伸臂,拉住谢长留下榻的动作。
看着他的侧脸道:“你要干什么去,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谢长留再次拉着她的手,这次直接毫不犹豫的下了榻,淡声道:“小姐若是待会儿被人看到我在这里,怕是会生出误会,若是传到墨老爷哪里我怕是承受不起。”
闻言,墨清婉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松了手,看着谢长留拾起地上的衣衫,披上后,就朝着门外走去。
墨清婉撇嘴,朝着门外喊道:“翠莲,我要洗漱。”
刚拉开门的翠莲一进来就看到,有些衣衫不整的谢长留,侧身从自己身边经过。
手里端着水盆,偏头不知觉地看了谢长留几眼,看到对方带上了门,刚想问“公子他好像不太高兴。”就看到自己小姐也黑着脸。
便识相的没有开口,只道:“小姐今日想要穿什么衣服,我让人去准备。”
而刚到门外的谢长留,一支利箭破空朝着自己直面而来,谢长留侧身,伸手抓住,环顾四周并未看见任何人。
将手中的箭折了,取下手中的信。
打开信的一瞬间,入眼的第一行便是。
不知谢公子可否和鹿祈再见一面。
今日子时墨家后院莲池。
除了这一行,寥寥几字,加上落款处的一个相见地点,再无其他。
鹿祈的字迹如何他并没有见过,可手中的纸张却是抖的。
谢长留抬眼,试图能够找见自己想见之人,可并没有。
他只得低下头,手中的纸张被他握了又握,看了又看,他生怕自己看错了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墨清婉都洗漱完了,看到以为早已经离开的谢长留还停在自己的院中,不由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谢长留后背一僵,慌忙将手中的信收入怀中,这才回过身去。
“我这就走。”
刚要抬步离去,墨清婉开口道:“站住,既然如此,就陪我去和父亲请安吧。”
墨清婉走到谢长留旁边,看他还僵直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才反倒好心又说了句:“走吧。”
身后的翠莲也给谢长留使眼色,谢长留这才抬脚跟上。
走着一路,墨清婉甚是无聊,不由朝着谢长留问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谢长留道:“留路。”
“留路?”墨清婉一顿,转头看他:“是鹿云璃的那个鹿吗?”
谢长留顿了顿才道:“不是。是道路的路。”
墨清婉这才收回打量他的眼神,嘴中却道:“我不喜欢这个字,只要鹿,不管是哪个我都不喜欢。”
“你以后换一个名字吧。”
谢长留却没有出声。
墨清婉还有再说,这时刚好到了墨府大厅,守在门口的何总管瞧见小姐过来便朝着墨清婉喊道:“小姐,快进来吧,老爷早在屋内等着您呢。”
墨清婉闻言转身看去,朝着何总管笑了笑,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领着翠莲和谢长留两人抬步进了大厅。
一进去,果真和墨清婉心中预料的没错,父亲又开始絮叨她的婚事。
他就不明白为何父亲最近总是和她的亲事过不去,而距离她及笄也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心念一转,墨清婉不由问道:“父亲是否有事瞒着我,为何最近总是这般逼迫我,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墨老爷的话音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道:“我们墨家也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身为父亲当然是要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怎的又和我的工作扯上了关系,我看你就是故意和我打岔。”
墨清婉见心思别无发现,只得瞥开脸,看向一侧的翠莲。
翠莲连忙帮自己小姐打圆场道:“老爷误会,小姐了,小姐是因为好不容易才见老爷一面,自然是出于关心,平日里老爷你忙于公务,小姐都很少能够看到你的人影呢?”
墨老爷听此,握着墨清婉的手拍了拍道:“我平日里,忙于公务,却是对你有所疏忽。”顿了顿话音一转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想要的,父亲都答应你,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墨老爷话还没有说完,墨清婉的眼神忽的一亮,打断了墨老爷后面未尽的话,抬手一指谢长留道:“父亲,我要他,只要你答应把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
墨老爷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自家女儿的德性他应该早就料到会如此的,他自己竟然还真的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抚摸着墨清婉的手,也一顿,直接抽回了手,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一口,一旁的墨清婉一直观察着父亲的神色,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
虽说,父亲平日对她确实是好的没话说,可毕竟是身为人父,自是有股尊严在的,若是父亲真的生气了,虽不说脱成皮,但也定然不会好受。
在已经等着父亲拒绝的墨清婉,却听到这话。
“好,既然如此,我就答应,你将这人调到你身边去,日后你也莫要再因为此事整日缠着我了,我听得也烦。”
墨清婉立马眼睛一亮,直接起身道:“多谢,父亲。”
“我不愿!”
两句话同时响起,墨清婉转头看向拒绝的谢长留,脸色瞬间就僵硬了下来。
本小姐就如此不堪,我还不容易求得父亲准许,你竟然如此待我。
墨清婉望着谢长留的眼神似要喷出火来,满眼的怨念之意。
谢长留却始终低着头,不曾看墨清婉一眼,只等着墨老爷的后话。
墨老爷喝着茶水的手一顿,将瓷杯重新放了回去,看了看自己女儿的神色,又看了看下方跪着的谢长留。
方才开口道:“此事,你一个下人,做不主,既然我此时我已经说出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听到父亲的这番言论,墨清婉忐忑的心这才舒了口气,道:“那父亲女儿就先走了,望父亲多保重身体,莫要太过劳累。”
说完直接转身,拉着谢长留的手就出了门。
“走。”
谢长留也只得跟着墨清婉回去,回去的路上果然又是被她一顿地唠叨。
可到底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因为全程他都在跑神,想着今早传来的那封信。
鹿祈真的还愿意见他一面吗?
“我在和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
墨清婉一连唤了好几声的“留路”他这才反应过来。
看着对方悲愤的脸,只淡淡地“嗯”了声。
便没有下文了。
说着就想转身离开:“小姐,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行回去了。”
墨清婉却是被他这个平淡的态度给激怒了。
朝着谢长留的背影,吼道:“留路!你给我站住,现在起你是我院子里的人,以后的任务就是陪着我,哪里也不准去!”
于是,谢长留就被墨清婉强硬地拉到自己的院内,让他看着自己做着些闺阁女儿家的无趣之事。
这些对于谢长留或许就是无趣的很。
几乎一整天都在心不在焉,可他越是如此,墨清婉就越是想要想方设法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过了一天。
谁也不让谁。
直到夜幕西斜,谢长留看着已经熟睡的墨清婉。
借着夜色的掩盖,一路小跑着到了墨府的莲池。
就连着自己苍白的脸色,都未有顾及,只觉心跳快得飞速,完全没有想到是自己的毒又要发作了。
谢长留望着黑沉沉的夜幕,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心碰碰跳着。
忍不住开口问道:“鹿祈,鹿祈是你吗?”
说着从怀中掏出今日的信,道:“这封信是你给的我对吗?我今日来赴约了。”
隔着月色似乎看到眼前人影,微微动了动。
谢长留心中一激动,连收敛的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朝着对面喊道:“我今日来也有话要对你说,我想说……”
话音未落,谢长留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看到对面的人影,如失了线的纸鸢,朝着池中急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