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斯年和学院磨了许久才被准假。
葡柚没有机场,飞机直达不了,谢盎然先坐到了邻近的城市、转了几趟车才到达,下车便找人打听葡柚中学的地址,赶了过去。
年轻的女班主任坐在工位上仔细打量这个看上去约摸就比她小五、六岁的男生。
他穿着一件牛仔外套,笔直站立个子能有一米八,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五官生得周正,是那种阳光英气的长相,和当地人不一样,一看就是从外边发达大城市里来的。
从长相上,班主任倒是有点儿相信余斯年的话。
她知道自己班上的谢盎然是全校学生里长相最不错的,虽然比他这位表哥而言,眉宇间有点秀气,不过谢盎然才初一,说不定长大之后会比他这哥哥更好。
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走神,她扶正下鼻梁上的眼镜,掩饰道:你刚才说你是谢盎然的表哥?”
余斯年面不改色:“是的,老师,事实上我们家很早就搬去了上榆,我们两家关系远,谢盎然不知道所以没跟您提。”
班主任道:“看你的样子,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把谢盎然接到上榆去吗?”
能接走自然是好的,谢盎然本身成绩不错,到了上榆那样的大城市一定会比在葡柚好,光教育资源就发达得多,最重要的是有亲人可以照顾他,她听说以前的谢盎然还挺活泼开朗的,后来因为遭受那场变故才变得沉闷、内向。
余斯年却摇头,无奈道:“我可能......没有办法接走他,我同样也还在上学。”
他沉默,若是从前和母亲说一说,说不定能够......但是现在根本不可能。
班主任道:“能理解,谢盎然成绩不错,就是父母双亡对他的影响有点大,负担很重,你既然回来就多开导开导他,尽量帮助他走出来,事情已经过去了。”
余斯年点头,“老师,我过来是想让谢......让然然从孤儿院搬出来,以后他还是正常学校寄宿,寄宿和生活开支都由我来负担,您看可以吗?”
班主任没有意见,本来让谢盎然去孤儿院就是无奈之举,既然有亲人愿意负担当然还是由亲人关照更好。
谈妥之后,余斯年给班主任预付了一学年的寄宿和生活费,在校外等谢盎然放学。
放学的老式电铃很刺耳,谢盎然拿着包离得远远的准备绕道走安静人少一些的后门出去,却听见正门吵吵嚷嚷的声音,他下意识朝那处看过去,看见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被围在众多学生中。
那是......飞行员哥哥?
小少年抱着包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外走,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有点不开心。
看上去比之前长高不少,一张小脸白得吓人,而且太瘦了,他自己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虽然也瘦,但有肌肉,可不像“小竹篙”似的。
“跑什么,哥哥在你眼里这么见不得人呐。”
他作势要往回走,“我接了电话老远买车票来救你,要不我还是回去?”
余斯年衣袖被一股力道拉扯住,他缓缓转身,谢盎然还是不开口。
真倔!
余斯年的目光瞥至附近一家饺子店上,“别耗着,来都来了,我请你吃饺子。”
不像大城市里的偷工减料,葡柚这家饺子店意外的用料足,蒸腾的热气里,鲜肉馅透过面皮飘入鼻中,勾起腹中“馋虫”。
“这两天你就从孤儿院里搬出来住回学校,你们老师要是问,就说我是你表哥,别说漏嘴。”
余斯年一边吃着水饺,一边从兜里掏出银行卡放到他面前,“生活费别担心,给哥哥打电话,哥哥往卡里打钱,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和哥哥打电话,就像那天一样,哥哥或许在训练,多打几个一定能接到。”
“哥哥,我可以继续住孤儿院的,你不要破费。”
他不是小孩子,这个哥哥救了他一命,能来看他已经很足够了,没有义务要救济他,他这样的处境任谁摊上都是个“拖油瓶”。
余斯年眉眼弯弯,笑着看他,“可我已经和你们班主任讲了,你也不想哥哥在她眼里被当作‘骗子’吧,那样哥哥的信誉就毁于一旦了。”
余斯年看着谢盎然纠结为难的模样,把银行卡塞进他的书包里,谢盎然没有反抗。
小朋友挺好说服,到底还未成年,等再大点要想糊弄就难了。
把谢盎然送回孤儿院,余斯年漫无目的的游了一遍葡柚。
新建的小城市并不大,还没有往外扩张,端着塑料小托盘站在街边吃串串的时候,余斯年也惊讶于自己接了谢盎然一通电话就跟学院请了假,随后就办了那张银行卡买车票来了这么远。
明明过了青春期冲动的时候,余斯年无奈,人生二十载最出格的莫过于两件事:
一,背着他妈参加招飞改志愿;
二,不远千里“养”了个小朋友。
6.11芝桃大地震的时候,他们学院也接到了委派的救灾任务,原本以他的年级并不够资格参与,无奈地震受灾太严重了,各方面评定优异的学生被上级教官挑选出来,和他们一起驾驶直升机参与营救。
谢盎然当时埋在地底,全靠他的母亲全力把他向上托着,才不至于窒息,被余斯年发现拉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那个场面余斯年觉得大概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他强行镇定下来驾驶直升机往医疗点赶,时不时探探鼻吸,就怕“血人”一个呼吸不过来。
旁边人稍微清醒,发出难受的哼唧声,余斯年知道这个时候得和他说些什么,让他保持清醒,一旦昏过去,可能就醒不过来了,然而他脑子里课院里教授的那些话术全在这种氛围下忘光光。
一旁血乎乎的小人好像又要昏迷过去,他赶紧唤了几声,最后找到了个还算比较像样的话题,他问道:“小朋友,你以后想做什么?”
余斯年捏着竹签咽下最后一枚虾丸,被辣到呛咳了好几声,感受着舌尖的辣意,不禁失笑,什么玩意儿,他怎么会在那种条件下问这样一个问题,尤其是后面更是不着边际的一通天花乱坠,谢盎然好像还当真了。
他这次和学院请了三天假,他得处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那天小朋友哭着在电话里说的事。
“哥哥来了,就不怕了,都给你解决。”
*
员工宿舍中。
两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很久,最后谢盎然终于崩不住,他见余斯年一直在喝水,试探性询问:“你很口渴?”
余斯年声音有点儿沉,“没有。”
“房间衣柜里的棉被和床毯放了很久不干净,你自己有带吗?”
谢盎然摇摇头,他一门心思想着要来和余斯年同住,哪还想得那么细。
“那走吧,附近就有商场,带你去买。”余斯年道。
直到跟着人到了购物商场他才反应过来,其实可以拒绝的,那些东西自己出来买就好了,他好像还是和过去一样,思维特别容易跟着余斯年走,好像余斯年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那会思考的学霸大脑就会暂时性宕机。
两个男人逛商超实在瞩目,尤其还是双双颜值在线、气质出众类型,稍微成熟点的那个非常冷峻,年轻一点的看上去有点乖,十分顺从的随前面男人的步伐移动。
明明是他来购置用品,谢盎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余斯年看到有合适需要的东西就从货架上拿下就扔进他推着的购物车里,谢盎然很是恍惚,觉得很像那会儿在葡柚,他帮他从孤儿院搬回学生宿舍的时候,也是自掏腰包帮他添置了一大堆。
半个小时后,两人站在结算台边目视着金额数字不断上涨,谢盎然望着显示屏上面的数字咋舌,现在还能把里面的一些东西退掉吗?
余斯年熟练的把自己的银行卡递了过去,“刷卡。”
谢盎然感觉手足无措,他为什么这么熟练啊,不应该他来付款吗?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可以自己付的。”
余斯年抬眸,盯着谢盎然看了看,非常肯定道:“不光是你的东西,我也买了很多。”
谢盎然的目光移到那些床上用品上,“这些我可以自己付。”
“那是新室友的见面礼。”
“哦。”谢盎然低声说,他偷偷看了眼余斯年,发现余斯年的目光往他这边移动,他赶紧低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不知道有没有变红。
十分钟后,谢盎然坐在了余斯年的副驾驶上发呆。
好像自从见到余斯年后他就有点迷惑人生,他过去是有点依赖这个人,不过那时候还小,后面没有余斯年存在的那些年,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如何独立。
一个人参加人生中无比重要的高考;
室友们离开后,独自在寝室里查询分数,填报志愿;
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考入民航大学然后退学重读再考;
……
余斯年不在的那些日子,他也没有再依赖过别人,但好像一到了这个人身边就又会不自觉的依赖他,准确来说是被他照顾着。
小火锅、早餐机、吹风机之类的,还有生活用品、新鲜食材水果、厨具,谢盎然一一清点,两除了给他的“见面礼”,他们还买了不少小功率电器。
分门别类整理完,把水果放进冰柜,打开柜门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余斯年买那么多,这间房似乎很少有余斯年的个人痕迹,飞行任务并不轻松,他太忙了,宿舍只不过是他“歇脚”的地方。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到来,余斯年才想起来要把这里弄得有生活气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