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盎然搭乘地铁前往目的地上榆国际机场,耳边充斥的是早间电台播的放送乐,他倚着扶手栏杆,饶是一脸未休息好的疲态,那张清俊面容依旧迷了聚在一起窸窣议论的几位空姐的眼。
这样的日子比在学校好过不少,他的求学期学校不包吃住,靠救济金和好心人捐款度日,成年后,趁没有课的时候外出兼职家教,之前吴玫月说的没错,他的确拿了四年的奖学金,还是最高的那一档,因为他必须赚钱养活自己。
地铁缓缓降速驶入1号线的终点站上榆国际机场站台,谢盎然打完卡,在工作间换好制服,迈步往员工食堂走。
员工食堂整个机场共用,非常大,持工作证就能免费用餐,自助形式,如果不想吃,外面还有不少餐厅,味道好、格调高以及需要花钱。
谢盎然显然没有奢侈到那个程度,他用工作证刷开通行关卡,拿起托盘取了一份蛋包饭、一杯牛奶,开始找地方坐下,他得赶紧吃完,趁还没到点,再熟悉熟悉工作,职场新人就要有新人该有的觉悟。
上榆国际机场是华国空中双枢纽之一,比他之前实习的南橘国际机场、西松国际机场要高一级,到了国级别的机场,要求更多更严格。
刚刚打餐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等到谢盎然找位子的时候才发现,坐下的更多,他四处张望,能看到偌大的餐厅里到处都是人,他端着餐盘呆了片刻,看到有人已经吃完离开了位置,连忙赶过去,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忽然,他看到某个地方自觉空了一块儿,是有什么规定不能坐吗?
他端着自己的餐盘向那里靠近,原来是有人的,是个男人,一身深色的机长制服被他穿得很帅气,他端着餐盘到了他旁边,男人没理他,埋头吃得像台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
谢盎然冒昧的问了一句:“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男人没抬头,大半张脸隐匿在宽宽的帽檐下,嘴里似乎包着饭,不甚清晰的“嗯”了一声。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谢盎然放下餐盘,思考:既然可以坐,为什么大家都不坐过来,明明还有不少人站着等位,他不能理解,吃饭不积极不是思想有问题?
不过,旁边这位吃饭就很积极。
男人吃东西速度很快,活像风卷残云,而谢盎然这边刚吃到一半,这觉悟想比也比不了!
“单吃炒饭吗?怎么不多逛逛,这里螺蛳粉、豆浆油条小笼包、荷叶鸡、关东煮、车仔面都还可以。”男人注意到谢盎然先前眼神从他的餐盘一扫而过,终于停下来说话。
那一刹那,谢盎然感觉整个员工餐厅在他的世界里都安静了下来,他拿着勺子的手逐渐僵硬,眼神目不斜视的盯着餐盘里的饭粒,半晌,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
他想说:关你屁事!
可惜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另一只手忍不住逐渐伸向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热牛奶,用喝奶压抑着冲动忍住不爆发出来。
余斯年把自己餐盘里那颗光滑的煮鸡蛋放到餐盘外,见谢盎然没反应,也不介意,随口道:“鸡蛋给你,搭配你的牛奶喝吧。”
男人把椅子上搭的外套制服一掀,端起餐盘就走,再没给诧异的谢盎然回话的机会,而那颗他不要的鸡蛋正可怜巴巴被前主人“抛弃”在桌面上。
谢盎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要望向那颗白煮蛋,心里反复挣扎强调自己已经不是好骗的初中小男生,他给的东西绝对不能再要。
可没努力扒拉两口饭,余光再次瞥至那颗蛋上......
他很肯定如果他不拿,这颗白煮蛋的结局将会被清扫阿姨归入垃圾桶,好个余斯年,妥妥的浪费粮食可耻行径,小时候逼他吃鸡蛋也就算了,再见面话没讲过几句第一件事竟然还是逼他吃鸡蛋!
“好可怜,被抛下了。”谢盎然对着蛋喃喃自语。
气过,蛋壳上碎裂出一条小小隙缝。
不远处,男人早已把餐盘放到清洁区,凭借着极佳的视力,观察谢盎然的举动,在看到他敲碎鸡蛋后男人同样把手里新拿的一枚白煮蛋敲碎剥壳扔进嘴里,边嚼边往外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谢盎然的扬州炒饭还没吃完,他的心很乱,不停的拿着小餐勺去戳那些饭粒。
旁边陆陆续续开始上人,有人端着餐盘在他身边坐下,“刚才余斯然在,不方便提醒,你怎么坐他旁边去了?”
说话的是米果,和他同班次的空管同事,除了他以外塔台上第二“新”的人员。
米果看着脸上带着迷茫的小伙子,歪过脑袋不解的望着她,然后问:“他旁边不能够坐人吗?”
米果举着一截玉米棒,边啃边道:“倒也不是不能坐,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和他走得太近。”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全机场人都知道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啊!”
米果摇头,她虽然工作时间不是最长的,至少比谢盎然早来塔台工作,对这些“门道”清楚得多。
“他所在的杉榆航空对口空中双枢纽上榆和下杉两大机场,招聘门槛是业内最高的,具体我不清楚,反正听说按正常程序,他进不来。”
米果啃了口玉米又吸了口黑米粥,“哎呀,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总之大家都排挤他,职场上就这样,众矢之的。”
米果看着谢盎然还是愣愣的,开口问:“你是不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就冲那脸也不应该到这地步?”
谢盎然点头,论长相余斯年确实好,是那种比较男生羡慕、女生喜爱的英气类长相。
“走后门其实也没什么,怪就怪在这个人性格也不行,别人在职场里多少笑脸相迎,他则完全不亲近人,大家越发觉得他是个异类,有时候我行我素、不好相处,听说还发生过几起冲突事件,只是被摁下去了。”
“我们塔台虽然和他处得还不错,没什么事他也不会过分针对我们,但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余斯年,性格不行?
谢盎然没吭声,默默的听着,明明入嘴味道还可以的蛋包饭到了口中,也像没有了滋味。
上榆可以说是国内最好的两个机场之一,航业内的标杆,能到这里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是各方面资质不错的,可以想象如果余斯年真的身上有“污点”的话,的确会在这里受排挤。
看刚刚,他都被全机场的人当“异类”了,自己好像还丝毫不在乎的样子。
谢盎然父母均在十一年前的那场大地震中丧生,他成了这个世界上孤苦无依的一个人,那时候他曾想为什么自己不也在地震中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死去,为什么偏偏余斯年又救了自己。
地震后,芝桃成了一片废墟,上级部门决定保留地震时的模样,没有在原址上进行重建,而是重新选了一块地给灾民作为新家园,于是,谢盎然跟着所有被救的人搬到了葡柚生活。
他刚刚小升初,进了新办的葡柚中学,好在有义务教育的扶持,并不需要再出学费,谢盎然的住宿费也是由地震未用完捐款和特殊减免救济金负担,唯独在伙食费这点上让他为难,没有亲人能够给他最基础的费用维持生活。
饿了好几日的肚子,谢盎然终是在周会升旗仪式的时候晕倒了。
男生很消瘦,垂直砸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了很大的动静,把附近的人都吓了一跳,班主任见状赶紧带着几个班干把人扶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小小的屋子里,充斥着碘酒、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刺鼻,谢盎然从病床上睁开眼,看到了挂着的输液瓶以及用油墨笔在标签上写的葡萄糖。
他不是很意外,只是对旁边守着他的班主任连连道谢。
男孩有着一种倔强,小脸惨白,紧紧抿着的嘴唇没有血色。
班主任也只有二十来岁,毕业后刚调来工作,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阵仗,后知后觉这是她工作上的疏忽,了解过情况,她温柔的告诉谢盎然在父母去世后,未成年的孩子是可以由亲属来抚养的,询问他有没有人能够照顾他的生活。
谢盎然红着一双眼睛,声音有点哽咽,他说:“老师,我只有爸爸妈妈,没见过其他亲人。”
班主任叹了口气,觉得勾起了谢盎然的伤心事,只道:“实在没亲人抚养,老师可以尝试帮你联系孤儿院,孤儿院也是国家扶持的机构,能够一直抚养你到成年。”
最终,葡柚当地的一家孤儿院接纳了他,他成了孤儿院里最大的孩子,孤儿院接手后,谢盎然就被要求从学校宿舍搬了出去,住进了孤儿院里。
随着身体发育,谢盎然的长相越来越出挑,清瘦白净少年很是惹人注目,常常抽屉被塞粉红小情书,很是惹人嫉妒。
后来就传开了来,不仅仅同年级的男孩欺负他,高年级的某些男生也盯上了他,一帮男孩还没学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放学课后把谢盎然团团围住,当成个什么好玩、有意思的笑柄。
他们起哄道:“哟,这不是孤儿院里那个漂亮小孤儿嘛,光长得好、学习成绩好不顶用啊,不还是没人要,看什么看,再看也没人会和你玩。”
再后来,领头的那个把他堵在小巷子里,一双眼从上到下把他扫了个遍,调笑道:“我也不是不爱护同学,这样吧,你答应做我的呃......小弟,我就带你和他们一起玩儿,我罩着你,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谢盎然紧咬着唇,睨着那人,眼神倔强。
领头道:“你敢瞪老子,老子踏马就不待见这样的表情,弟兄们教这没人要的做人!”
原来孤儿就是没人要的孩子,他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哪怕饿死,他也不承认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他也有幸福美满的家庭,爸爸妈妈都待他很好。
谢盎然吃了点苦头,逃了出去,借小卖部的座机,拨通了放在胸前口袋里纸条上的一个号码。
听筒里的声音“嘟嘟嘟”的响。
谢盎然的心紧张到不行,他之前救了他一命,现在也一定愿意再救救他的吧,就赌这一把。
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没有人接,谢盎然心里已经在放弃了,或许那个已经救过他一命的飞行员哥哥并不会接这样一通陌生来电。
他有点沮丧,手渐渐放下听筒,然而“嘟”声转为了一道明亮男声,谢盎然到后来都记得,那声音就像在他的世界开了一扇窗,把久违的美好又带回到了他的身旁。
“您好,哪位?”
少年于那一刻很不争气的嚎啕大哭,“飞行员哥哥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谢·眼泪汪汪·然然:哥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