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都之野,却青青翠翠,因临近北方,地域辽阔,平民农人以放牧为生,所以毫都的旷野一向生机勃勃,成群成队。
可此日,毫都之野的农人却遇到了一件趣事。
因为他们目睹了一场三人一狗的比赛。
这趣事的起因,是姜寐和哪吒吵架了---
首先,姜寐质疑三人为什么不用仙术赶路。
接着,还没等杨戬解释了在凡间使用仙术会沾染凡人因果的原由,哪吒就开始嘲笑姜寐走不动路。
然后,姜寐按捺下想快速拯救那杨戬心上人的本意,不甘示弱地反讽了回去,说哪吒小胳膊小腿一看就迈不开步。
于是,哪吒一听十分不服,连拉着一旁的小白的狗腿开始对比,吐槽姜寐一身上下的臭毛病,说不定连小白都跑不过。
至此,二人的小脾气就此一炸,准备比一场跑步。
迎着两边事农平民的看戏目光,哪怕杨戬反复劝阻,奈何已经摩拳擦掌的二人一狗,都并不想停歇斗志。不过自发地数了几个数,就一溜烟地都跑了出去---
......杨戬只能成为第三个赛跑的人。
......但到底,三人之外,数小白跑得最快。
眼看着狗和孩子都在自己前边,奔跑中的姜寐终于使劲把那束缚女子的长裙尾摆拉到了腰带上,连袖子也大半卷了上去,丢弃了平时从无纰漏的贵族仪态。如果忽略她高高在上的表情,就纯然一副急着去农耕的乡野姑娘模样。
她本是那么高贵脱俗的少司命!
那么天生贵胄的东伯候掌上明珠!
却遇见了哪吒这么一个八字不合的臭小孩儿!
叫她只能舍弃了这一身气质!
但少女毕竟心高气傲,哪怕风姿不再,哪怕看着就是倒数,也铆足了劲往前冲。
眼看着对手的衣裳赢面不大,哪吒不由迎风整了整自己歪歪扭扭的腰带,顺道从一旁的果树上取下一颗果子美滋滋地品尝起来。
“哈~行不行啊~大贵族?!”
对自己的体力分外自信的小孩儿,甚至还特意跑慢了片刻,嘲讽了一波姜寐。
“你才不行!”姜寐被堵得想要捏诀诅咒:“我从前跑路就可行了,我肯定是第一!”
“第一?”那果核毕竟圆润,虽只弹中了姜寐,但卜一翻滚,竟然滚到了正奔跑的少女脚下:“你有本事试试啊?!”
一个没注意就踩上去的姜寐,踏着那湿润的果核就是一滑,整个人腚朝地摔在了路上。但凡都城之外大多粗嚷飞沙,摔在地上的姜寐一时两眼发黑,又是腰臀发疼,又是灰头土脸。可是,就当她赶紧爬起来之后,就发现那本跑在前面的哪吒也不见了。
少女不敢置信:“...这就跑没影了?”
【她输了?】
可目睹了一切的杨戬,却终于停在姜寐身边,先扶起眼前的少女。
端方的青年默默拍掉少女身上的灰尘,他抚过衣衫的动作,几乎能融化周遭的阳光,直到姜寐上上下下的衣衫都掸掉了一层灰,他才迎着面前身体有些莫名僵硬的故友,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
“哪吒和小白。”杨戬眉眼弯弯,伸手想替眼前的少女擦掉脸上的灰痕:“似乎掉进了前面的一个坑里。”
虽然不知为何,一人一犬还未出来。但他自然并不担心师弟会出事,面对皮实的小仙童和精贵的心上人,他自然是则后者护之。
可姜寐一听,却将这遭场景想象得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自己赢定了的第一名。也恰巧借着这股念头,还没等杨戬擦拭掉她脸上的灰痕,就别过脸躲过了杨戬即将抚过自己脸颊的手,往后再次看去。
“真的吗?!”
【嗯...】
【她不想和有心上人的杨戬这样接触。】
【她怕自己本就余情未了,又扎了进去。】
她的动作极快,恍如在躲避什么一般,自然也未曾发现杨戬在手上落空后,清和目光中一闪而逝的晦涩。
果然不出一会儿,就听前面不知哪个坑里传出了小孩儿的喊叫和小狗的狂吠。
“...啊!”
“...汪!!!”
姜寐一听这短促凄惨的嚎声,被哪吒勾动的野性再次萌发,眼眸亮亮的少女,就十分顺手地撇开杨戬的搀扶,跑到了前面,打算去看哪吒的笑话---
青年的另一只手也悬停在半空。
【......】
眼看着姜寐将自己再次丢下,杨戬眉峰似是不易察觉地凝了下,但依旧再度跟上。
姜寐毫无包袱又毫无预料地靠近那前方小坑,刚刚站定在那小坑的上头,就迎着日光,看清了洞里眉头都拧成褶子的一人一犬。只见昔日威风的小孩儿此刻一头湿漉,身上脚上还满是黄色的脏污,而本洁白柔软的小白犬身上亦是。
姜寐直接朝下骄傲哼笑,将小孩儿本送给她的那句嘲讽还了回去:“哈~行不行啊~小矮子?”
坑底的哪吒气急败坏又不想开口,只拿那湿淋淋臭烘烘的手指着坑上露着半个头的姜寐。
【他肯定是被这个女人诅咒了吧!】
【等他出去!他一定把她的头发用风火轮削了!】
哪吒全然不知,是因为他扔了姜寐那一枚小野果,惹的自尝恶果。
最后,沉溺在胜利的喜悦中的姜寐,还是忽略掉坑底一人一狗愈发怨气的目光,迎着明媚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那我就是第一名啦~”
......但随着本该新鲜的空气进入鼻子,姜寐忽然闻到了些诡异的味道。
不过吸了半息,本幸灾乐祸的少女就嫌弃地捂住了鼻子,且朝后退了几步,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坑---
她意识到了为何坑底的哪吒和小白都只会怒视,而不反驳她了。
......毕竟谁都不想在溷轩呼吸。
毫都之野的农人见那总算反应过来的少女一拢袖子,死死捂着口鼻往后边跑去。恰好逢上那从后走来的白袍青年,那青年一副修长清冷的模样,连着眼眸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纯善,活像个传说里没下过凡尘的仙人,却在撞上那‘遇事就跑’的少女时,露出些许凡人才有的偏爱和专注---
“怎么了?”
那少女似乎是满脑子的分享欲,只带着一脸着急又憋着笑的神情,灵动得像是一个顽皮够了的孩子,偷偷地站在青年面前说着坏话:“杨戬!哪吒他们跑步肯定输啦!”
“嗯?”青年却似是平静地看着少女垂坠下的刘海,那修长的手指背在身后微微动了动,似是想伸手替面前之人拨开。
“---因为他们掉进农人如厕用的溷轩啦!”
青年纯善纯性,听到这话,也只内敛地弹了下少女的脑袋:“幸灾乐祸。”
他面上儒雅,心上却依旧喟叹。
自盘古斧阵法之后,姜寐总是同哪吒玩到一处,虽然二人本是孩童心性,但从前她和他在梦境之时,那瞳孔总是是向着他,而不是最近一般......连些许的触碰,都被她快速躲开。
阳光将青年和少女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青年的眼眸本似藏了一道倒映少女的明泉,只不过被少女轻轻念叨了一句趣事,就拨动成了一池涟漪,笑得如昙花初绽,清明如仙。可少女幸灾乐祸的话语和青年的手同时作为这画面中的声音与重点,将二人的动作凝滞在了某一瞬间。
杨戬对她本就不会用力,所以姜寐本该察觉不到那犹如触碰的弹动,可光线下的青年过分清俊耀眼,他不是炙热的太阳,但他却会随相识愈发沁入人的情绪里,耀眼得如同会倒映阳光的湖水,迤逦清雅。
到最后,一举一动都像酿了酒的池林,叫人生醉。
......
连弹她脑门,都让她觉得像是被弹中了七窍。
......
无意识捂住脑袋的少女,像醉进了青年的眼眸里。但她近日脑子里却全是那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的神女,她会想杨戬和那神女的关系,会想杨戬和那神女的过往......于是,她只神色挣扎了片刻,就似是舍弃地垂下脑袋,抵开了这一席美景。
强装说笑的少女摆了摆手,脚却朝着远离杨戬的方向迈开了一步---
“反正我赢了。”
可近日杨戬看过太多次姜寐的这个动作,本含蓄的青年,这次竟先拉过了少女的手。
他过分专注了,也过分想求个真相:“你等等,我帮你先擦擦灰。”
但杨戬大概不知道他自己今天的力气有多难逃离,哪怕抵着姜寐有些不解的挣扎,他都熟稔将她脸上的细汗与灰痕左右擦好。
“......”姜寐却在杨戬这突然的奇怪力道下,挣了再挣,才认了命:“松开我,我不跑就是了。”
姜寐是想不透,杨戬怎么就那么喜欢将她当做孩子照顾,连脸上贪玩的痕迹,都要干干净净地弄干净才罢休,甚至都不顾及一番那举动会不会叫她心悸。
【算了......大不了见了他那心上人,再躲远些。】
想到最后,姜寐就是一副做了错事,又心虚、又任性、又无奈的模样。
杨戬并不知道姜寐的想法,他抿了抿嘴角,擦过少女脸颊的指腹依旧克制着力度,照顾得如珠似玉一般,只眼眸却黑得有些不可捉摸:“......是吗?”
姜寐老实地一点头。
对此,青年也只能悠悠笑了笑:“那你先歇歇,我带哪吒去清洗,可好?”
姜寐又是看似乖巧地一点头,是经常以这副姿态哄骗自家父候的模样。
可貌合神离的二人在四下看戏的农人们眼中,却依旧是郎才女貌的登对模样。一时之间,看戏的人们只哭笑不得,又是觉得好玩,又是觉得好可怜---
‘毕竟天可怜见的。’
‘那狗和那孩子还在坑里,都没见那青年瞥去一眼。’
‘这样的三人,也不知是夫妻和孩子,还是兄妹兄弟的关系?’
然而,溷轩毕竟是溷轩。
哪怕杨戬用了清水的术法,那一身的黄污依旧泛着印子,连臭味都隐隐存在。所以哪吒到毫都城门口的时候,脸一直都是臭的。
而姜寐的鼻子灵,所以当哪吒和小白身上那似有似无的味道左右夹攻她的嗅觉时,她的脸也一直是臭的。
一身白袍的杨戬,就这样拉着两个灰头土脸,还黑着脸的受气包出现在了毫都城门。
......
毫都是殷商曾经的王都,但哪怕是昔日余晖,城池也依旧恢弘巍峨,城央的大殿,更是耗尽千万奴役建成,精美绝伦,画栋雕梁,贵重万分。也为了守卫这昔日王都,城门之外军士依旧严防,非有正规路牌和身份之人,不得随意过城。
对此,被杨戬和哪吒寄托希望的东地贵族先是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
“路牌?”
【没印象。】
哪吒抽了抽嘴角:“你不会没有吧?”
其实路牌这种东西,杨戬和哪吒这样难得下来的仙人肯定没有,但是姜寐这样的贵族怎么可能没有路牌呢?
......
她只是从来不知道需要亲自出示而已。
......
哪吒自然看出了姜寐的不知情,一脸愤愤地往前和她吵架:“亏我们还让你同行!”
眼看着哪吒靠近,姜寐捂着鼻子默默往一躲。
哪吒看了更气:“你躲什么!路牌呢?!”
“......”姜寐瘪了瘪嘴。
虽然十分不想承认,但是她自己也觉得,她大概把那从未见过的路牌和身份的象征,全部落在了姐姐给自己准备的马车上。
......
可最后,骄傲自信的姜寐还是在这片属于自己家领土的地方,下了决定。
“没有路牌又如何!包在我身上!”只见衣衫东一块黄、西一块破的少女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给自己比了个值得信赖的神态。
少女端正着贵族的仪态,走到城门口,而被她勒令远离的臭味哪吒,就抱着手臂站在原地,以一种质疑和随时跑路的表情看着姜寐---
就姜寐这一身臭毛病,干干净净的时候还能唬唬人。现在她衣服也是脏的,人也是臭的,难不成还能带他们过城?
......
其实和哪吒一样担心的还有杨戬,所以当气质不凡的青年,和本就姿态高傲的少女一道来到了城门口时,哪怕二人看起来不过身着缟衣,平平无奇,但城门门守还是耐着心问询了一句---
“二位,何事?”
这门守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生得熊头鼠眼,一边点头问询,一边还用那冒着精光的眼睛往二人身上扫。
杨戬清楚看着那门守将视线先略过自己衣袍印着的河洛纹,随后又看向姜寐的脸,不过片刻觊觎,便再向她周身潦草一望,便将眼眸定在了少女腰迹那挂着不少装饰的玉挂上,那神情说是顿生邪念也不为过。
因那些玉饰都为极好的成色,看起来便是贵族所有,那玉饰有的作云纹,有的作鱼纹,都是姜寐喜欢的纹理形状,哪怕作为流通之物也并无不可。
而这串非普通人所能携佩的玉挂,也是姜寐打算通过此城的依仗。
姜寐忍着那下等门守的直视,解下腰迹的玉挂,垂在手掌之下,傲然示意道:“此乃我身份玉件,从上到下,分别有---
我父候东伯候赠与我的周岁之礼;
我师父比干赠与我的入师之礼;
和我姐夫寿王子送给我的见面礼,以及......”
正要说到杨戬的那枚利用得最多的半玉,那鼠目的门守却于高座之上俯下身,有些戏谑地凑近姜寐。一身的酒气隔着半空的距离袭入少女的鼻子,令姜寐眉头一皱,但碍着通城的事宜,难得不发作地立在原地。
“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大商东伯候之女,大商少司命?”
这门守自然知道那些天下皆知之事。
对此,姜寐自然承认:“自然。”
“可有路牌?”
“......落了。”姜寐坦诚。
可熟料那门守闻言,却释然般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看起来就傻的假道士,一个灰头土脸还与传言不符的东伯候之女。
一看就是毫无身份背景,只会哄骗蠢人的贱民而已,却怀着这般姿色与玉件。
简直天降横财。
男子捧着他那便便大腹,一张熊脸就这样笑对了天际,看似开怀地说道:“想不到,我此生还能遇见我大商的少司命,没了路牌,还同一道士同来我毫都,真是大幸,大幸!”
这语气和措辞似乎有点奇怪。
虽从未有人这般同她对话过,但姜寐本着一颗过于敏锐的七窍玲珑心,却依旧觉得其隐含的意思叫人生隙,不由眯了眼,正待追问,却看那门守窄袖一挥。
“既然是少司命莅临,我等自然好好款待!”那门守示意身后兵卫上前,眼眸中似是略过一抹狠意与快慰---
“还不请少司命与其贵客,快快入我门守府上休息?”
姜寐这才一挑眉,觉得这小门守有点上道,放了放心中有些诡异的不安。
但她却没有注意到,在那门守转身命令的瞬间,与其中几个粗狂的男子对视几眼,默契地闪过一丝贪婪。
城门口等着姜寐被赶出来的哪吒,一看前面两人居然被簇拥着带入了城门,这才吐掉了嘴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
“......居然真行?”
哪吒一脸吃惊。
虽然感慨贵族的世界自己不懂,但更好奇姜寐是用什么办法自证身份的。
于是小小的孩子,抱起一旁被狗尾巴草砸中的小白,飘着一身臭味就追上了前面两人:“等等我啊!待会儿先让小爷我洗个澡!”
毫都之门依旧恢弘,但这大敞的城门之下,却是与乡野之畔毫不相同的严苛城景,阳光转暗的同时,连姜寐身边路过的平民,脸上都泛着似是畏惧和厌恶的不安,叫姜寐觉得奇怪,也觉得有些心生寒意......整个毫都,似乎隐含着另一些并不时常浮现于表面的声音与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毫都副本】开启~
今天,双向暗恋的两人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单恋呢~